傍晚，太西沉，村中上空飄起一道道裊裊炊煙。晚霞漫天，秋風微冷，令人到些許安寧。

　一個用石頭壘高的平臺上，蓋著一座大院子，這是李家村有的青磚大瓦房。最外一圈是黃泥土墻，不過里邊的房子外表瞧著很新，像是近幾年蓋的，還未披上多歲月的痕跡。

　院子旁邊是菜地，菜地不大，還種著一棵大棗樹。災年里，棗樹上的果實還不等就會被摘下來，所以當下雖是棗子的季節，但是這棵大棗樹上一顆果子都沒有。

　此刻，原本寧靜的小院，卻有些熱鬧。

　不說院子里頭坐了許多人，就連土墻外都站著不人。

　“去去去，別看了，該干啥干啥去！”張秀娟站起趕人。這些人也真是的，端著飯碗站在人家門口，也不嫌寒磣。

　“這不是心里好奇得嗎？”人群中有人笑笑說道，“這群孩子可真厲害，瞧著烏漆嘛黑瘦瘦的，但還真沒缺胳膊！”

　宋禾：“……”

　張秀娟怒目而視，“二狗子你會不會說話，都快走快走，我們得吃飯了。”

　拉開門，半推半趕好一會兒，總算把所有人都給打發走了。

　院子突然間就安靜下來。

　宋禾有些局促地坐在凳子上，旁邊是宋寧玉，懷里抱著大娃和小妹。米寶則更害怕了，躲在宋禾懷里，眼睛都不敢看人。

　大隊長皺著眉在紙上寫著宋禾剛剛敘述的經歷，一會兒后抬頭，宋禾心立刻高高吊起。

　他緩和語氣道：“你們也別怕，我明天去公社問問能不能把你們戶口落在李家村。”

　宋禾應好。

　宋寧玉聽了也松一口氣。

　大隊長想起什麼似的又說道：“對了，還有就是名字，上戶口得有個正經名，咱們村小妹的多了，就是大娃都有人喊。”

　宋禾頓時坐直，這倒是個大事兒。

　荷花這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一是自己不習慣，二是這名字就是原這個小姑娘的。別人不明白，但自己心中清楚和原這個小姑娘是不同的兩個人，這個名字就是屬于原。

　關于龍胎的大名宋寧玉都知道，“大娃他們的名字是花兩把米找村里老生取的，大娃宋躍，小妹宋苗。”

　宋禾補充：“米寶名字好記，他是舅母過河的時候生的，川河，寧川河。”

　“還有，我也不荷花了，我宋禾，禾苗的禾。”宋禾及時說道。

　宋寧玉轉頭看，沙啞著聲：“啥？荷花多好聽呢。”

　宋禾理由充足：“荷花是好聽，但是禾苗一聽就能吃飽飯。”

　“這話倒是沒錯，跟小妹的名字合起來就是一對兒。禾苗禾苗，這就是咱們鄉下人的，這名字有福氣。”

　張秀娟端著一盤玉米餅子出來說道。

　沒一會兒又端出來一盆地瓜粥和幾個小咸菜，“你們幾個小孩命大，那河省，逃出來這麼多，也不知道遭了災的有多。

　幾天前我聽人家說心都嚇得慌，問了人嚴重的地方有沒有親家那個村，說是沒有，我還以為親家村子沒事兒呢。”

　一提這事兒，宋寧玉又開始哽咽，張秀娟連忙住。

　宋禾解釋：“我們村兒種子被吃了，剩下的那些也沒種出什麼來。”

　“嘖嘖，難怪，我們這兒年頭那會兒公社就派人盯著，哪個村敢種子，哪個村種子就給拉走。”張秀娟搖了搖頭，心想這還是干部管理得不到位。

　很快，飯菜就擺好了。宋禾看著這桌道菜沒出什麼失態，可三個小孩卻是不停地咽口水。

　不敢見人的米寶都出一個眼睛瞄了一眼那金黃玉米餅子。

　張秀娟看著好笑：“你舅歲數跟你娘差的也大是吧，這是頭一個孩子？”

　宋禾點點頭，“差八歲，只有米寶一個。”

　“那你舅家還有別人沒？”

　“沒了，我姥姥姥爺去得早，只留下我娘和我舅。他們當初是避難定居到村里的，沒有旁的親戚。”

　荷花外婆還在世的時候經常和荷花說當年逃難的事，又說了許多村里人排外的事，荷花忘了，宋禾倒是記得。

　“哦，那真是……”

　張秀娟嘆口氣，這個小孩還是獨苗了。

　米寶慢慢從宋禾懷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張秀娟一眼，和人家眼神對上的那一霎那，又瞬間了回去。

　張秀娟不由得笑一聲，“這孩子膽子真小。”說著逗逗他：“今天有好吃的餅子和稀飯，你還不吃？”

　米寶不敢說話，把宋禾抱得更了。

　宋禾拍拍他：“吃飯了米寶。”

　張秀娟裝一碗粥給大妞，笑笑道：“小名米寶啊？是個好名。”

　這桌子夠大，宋禾把慢吞吞從懷里出來的米寶放在凳子上，旁邊的大娃和小妹早就開始吃了。

　或許因為荷花爺爹媽常跟他們說找到姑姑一切就能變好的原因，他們對這位宋姑姑倒是一點兒都不陌生。

　吃了這麼多天的野菜和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所以今天這一餐，對他們來說可謂是無上味。

　張秀娟瞧著低頭猛吃的三個孩子，再看看明顯克制自己的荷花，心中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們村雖算得上收，但糧食大部分還得上去，自己留下的那些，真不夠放開肚皮吃的。

　這一餐，算得上是這大半年來吃得最好的一頓了。

　說實話，但凡這群孩子中有一個能頂事兒的大人，都不可能這麼大大咧咧做出這麼一桌好飯。

　大人心眼多，倒是小孩，沒什麼貪心。

　別看張秀娟面上親親熱熱，可活了這麼久，哪能這麼沒心眼。

　從宋禾幾人進門的那刻，便時刻在觀察著，瞧這閨確實眼明心正，這才暗暗點點頭，默許兒媳婦那讓幾個侄子侄住在家里的話。

　不許又如何，幾個小孩還有地方去嗎？

　張秀娟心里想的是先答應讓幾個孩子住一段時間，至于之后怎麼樣，那之后再考慮，當下是沒有辦法的。

　比方等荷花大了，嫁人了，那弟妹指定是得跟去的。這麼算算，荷花在家也待不了幾年。

　可他們家勉強答應，但沒想到這荷花倒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