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像聽見什麼有趣的事,眸中浮現出興味,“你是神仙?”
虞秋不說話了,一坐下就被這香香公子上的味道籠罩住,迫頓生,先前積攢的勇氣只剩指甲蓋那麼多了。
“神仙……”云珩著下思忖,“我倒是第一回見神仙。”
他將紅木棋盒推向虞秋,隨意說著,“我好像說過,我不信鬼神。”
虞秋因為白日的意外和葛齊的事渾渾噩噩,哪里還記得他說過什麼話,下意識想要辯解,“我……”
“但你說你是,我信。”云珩截斷的話,微笑示意拿棋盒,“畢竟夢這事著實匪夷所思,我看遍司天臺的記載,查遍民間怪志,除卻一些落魄書生的臆想,均未見相關記錄。”
他目掃過虞秋出的細手指,接著道:“我不是落魄書生,你也不是山間怪,沒錯吧。”
虞秋聽著他篤定的語氣,莫名的就是想要反駁他,可反駁后就不好編回來了。忍住,不管云珩此話是認真的,還是哄著自己放下提防,都先順著他的話點頭。
云珩眼中再次蘊起笑意,抬手示意虞秋先落棋子。
虞秋瞄他一眼,手去抓棋子,而后頓住。
與虞夫人學過下棋,常人下棋講究禮法,位尊者或擅棋者持白子,反之持黑子先走一步。方才被云珩引著走,到這時方察覺手中是黑子。
云珩讓先下。
他這個分配是從兩人地位上考慮,還是從棋藝上考慮,亦或是無心安排的?
虞秋為此猶疑,又看云珩一眼,見他神輕松,一手撥著棋子,另一手搭在半屈的膝上,很是隨意。
現在明明是“神仙姐姐”與凡間的太子,他還是游刃有余的態度,虞秋心中起火,瞧他這模樣就想他的焰氣。
“神仙姐姐?”云珩似察覺的視線,抬眸喊了一聲。
虞秋心底猛地打起哆嗦。他積威甚久,乍然這麼喊了一聲,險些把虞秋的魂嚇飛。
算了算了,假神仙與真太子,那還是真太子地位更高。
虞秋竭力將那聲“神仙姐姐”從腦海驅逐,強自鎮定地落了一子。
云珩拈黑棋跟上,問:“既是神仙,必有不同之,神仙姐姐擅長何種仙法?”
虞秋是突發奇謊稱神仙姐姐的,哪里懂什麼仙法。真要說的話,也就一個能知曉后事,可這個似乎不準。
假裝在思考如何落子,素白細指恍若鋪了蠟,白皙,向前遞去時出瑩白皓腕,腕上空無一。一如上,沒有任何可辨識的標記。
烏黑棋子落定,虞秋將手收至垂紗下。
云珩目斂回,隨意接上一枚白子,催道:“神仙姐姐?”
虞秋被喊得心尖打,來不及細想,著頭皮道:“我是神仙,自然是能掐會算。”
說完立即心虛地反問:“太子希我為你做什麼?”
“我想要的向來是自己爭,從前未想過借助旁人,如今亦無意求助仙人。”云珩的回答與他落子速度一般,沒有片刻思索,順暢至極。
虞秋心往下落了一些,不是求助就好,除了莫名其妙了云珩的夢,可什麼都不懂。
“但確有一事記掛于心,神仙姐姐指點。”
虞秋默默攥了袖。
白子落下的速度極快,被迫跟著加快速度,只這一會兒功夫,棋子已布棋盤。
局面上是于優勢,但這棋看不懂。
棋藝稀疏,記得蕭青凝提過云珩癡于棋道,想要挽回些臉面,于是步步走得謹慎。現在看著棋局忍不住懷疑,云珩是不是在棋面布了陷阱,只要走一步走錯,就將尸骨無存。
虞秋一面分析著棋局,小心地吞下片白子,不管心中如何惶恐,腰直,端起清冷姿態,“太子請講。”
云珩隨手將黑子拋棋盒,棋子撞盒壁,發出當啷聲響。他言談自若道:“西北艽氏屢次襲我邊城,朝中尚未商議此事,我想知道最后有沒有出兵。”
朝中事虞行束鮮與虞秋說,被問得兩眼一抹黑,撐著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敵邦侵擾……
作為平民百姓,虞秋當然是希朝廷出兵的,邊地百姓也是子民,怎能外敵欺辱?
代云珩的想法,虞秋覺得他一定也是想出兵的——他可是做夢都想著殺人屠城的!
但戰事發非同小可,要考慮將領兵力、糧草兵馬等,牽一發而全,不可草率決定。虞秋不知況,不敢斷言。
然而前世是沒有發起戰事的,這一點記得很清楚,至到寒冬死去時,國境之無戰事。
斟酌了下用詞,謹慎道:“近期是出不了兵的。”
“何出此言?”云珩手中的棋子終于慢了下來,停在棋盤上方遲遲不落。
夢境停留在上一次的月圓之夜,如水月傾灑而下,斜斜打進空曠的閣樓,將兩人周籠罩了一層。
沒立即得到虞秋的回答,云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遮著薄紗的人,將手中棋子落下。
虞秋咽了咽口水,沒看懂云珩這一步的路數,更不知該如何給予回答。一心二用著實分神,暫時擱置下棋局,帷帽下的臉繃著,深思苦索想要編出個解釋。
前世的確沒有打起來,為什麼呢?是圣上不支持?
虞秋記得虞行束說過皇帝主和,謹小慎微道:“圣上憐民生艱辛,不愿起戰事。”
云珩角幾不可查地彎起一個弧度,再道:“僅是如此嗎?”
話中似有質疑,虞秋不由得深思。
不通朝中事,卻也明白這種家國攸關的大事并非皇帝一人決斷,虞行束也說了,公儀將軍是主戰的。
公儀將軍是云珩親舅舅,也是隨先帝平定山河的悍將,有他領兵出戰,定能輕而易舉平定邊地,為什麼沒有出戰呢?
沒有人催促,只有風聲颯颯,吹得樹影搖來擺去。
虞秋急得掌心出汗。
右手蜷了下,瞄云珩,見他左手撥弄著棋子,架在膝上的右手撐在了下頜,姿態是放松且優雅的,杏長衫曳地他都不管。
虞秋深吸氣,嗅到了他上的熏香,有些像薔薇香。這讓虞秋回憶起了前世的一些事,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殿下應當知曉的。”虞秋語句清晰道。
這是前世云珩問虞秋可知是誰要害父時給的說辭,是的,虞秋應該知曉的。
現今把這句話還給云珩。
故作淡然,說完視線落回棋盤,裝作思索棋局。
清風拂來,帷帽被,虞秋忙手住,作間看見了閣樓外的明月。一眼去,明月懸枝,瓊花玉樹與拱橋流水等盡收眼底,別院的景幽靜雅致,在暮春佳夜更顯怡人。
可惜此時沒心看夜景,只顧豎著耳朵等云珩開口。
許久,云珩終于說話,聲音中多了肅然:“多謝神仙姐姐指點。”
虞秋手腕一抖,棋子“啪嗒”落下,落點妙,恰好圍死了大片白棋。
什麼指點?剛才說了什麼?
虞秋此時萬分慶幸頭上帶著帷帽,否則是憑借此刻的反應,輕而易舉就能被云珩看出是在虛與委蛇。
兩手收回膝上,默默握,冷淡地點了下頭。
虞秋可不信單憑幾句話,就能讓云珩信了是神仙。想要他信,必須拿出真本事,至要等這事定下。
朝廷應該不會出兵吧?四皇子府邸縱火的事算是意外,戰事可是要朝中諸位大臣一起商討而定的,沒那麼容易左右。
“神仙姐姐棋藝湛。”
云珩的話將虞秋散漫的思維拉回,垂眸看向棋面,果真已是黑子的天下。
倒不是棋藝湛,而是云珩的棋路毫無章法。也可能是他本沒把自己看在眼里,所以沒認真下?
虞秋謹慎道:“尚未結束。”
云珩臉上再次掛起清風朗月的笑,“那便繼續。”
相繼落下數枚棋子,云珩似忽然想起,道:“有一事忘與神仙姐姐說了,先前宮人以為孤夢魘纏是有人用邪作怪,計劃在皇城大肆搜捕歹人。”
虞秋心中咯噔一下,棋子險些再次從手中出。
“人間作必驚擾不到神仙姐姐,對吧?還神仙姐姐見諒,莫與凡人計較。”云珩的聲音與風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可恨極了,“還是神仙姐姐另有顧慮?若是如此,那我就……”
話說一半,月下高閣與他的影如風吹霧散,眨眼消失。
風聲轉瞬換了雨水敲打屋檐的聲音,虞秋徐徐睜眼,瞧見了悉的紗帳。
閉上眼,回憶著云珩最后說的那件事和未完的話,靜默半晌,寢被下的手慢吞吞握拳。
他要說的是會將人制止吧?他會這麼做吧?
另一邊,云珩醒來,打開燃著的四足熏爐,看見里面的香料還剩一半,他捻出一小塊碎,笑道:“這東西當真不錯。”
半睡半醒,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離夢境。
不錯,主權該還到他手上了。
披而起,推開窗,見外面涼風又起,雨聲滴答。
云珩吩咐侍衛:“把孤夢魘纏的事傳出去,天亮之前,務必傳遍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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