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國姓齊，自高祖開國，定都長安，到如今已至五代，如今的天子已登基三載，單名一個“凌”字。

　朱晏亭七歲長安朝拜之后，了未來的皇后。自小被教導要將他看作未來的夫婿，要如何尊君侍上、如何母儀天下、如何為臣民表率……

　丹鸞臺枯燥寂靜的時日里，是給梳頭的娥兒就有三個，一人解散發髻，一人汲來晨，摘來玫瑰，一人手持犀角梳，將逶迤鋪陳至地磚的青。為梳頭的是宮里出來的宮娥，也教禮儀——

　“長公主已為您造好了去長安的船，昨日下的桌，奴有幸看見了，小殿下坐船去長安的時候，奴就給您梳古楚宮的巫山垂云髻……沒有一個長安貴能有您。”

　那船，辛夷為舟、桂枝為檻、白玉為階、木蘭為槳。

　在所有人的設想中，自己與帝王的第一次見面，一定宛如一抹從古楚華章里走出來的麗影，出紫貝之宮，踏波上朱雀，披巫山之云，桂桌蘭槳，震懾眾生，而后母儀天下。

　再有讖緯之能的異士，料也卜算不出今日狀。

　此刻，上斑斕，是賊寇之，上淋漓，是草木珠，面上頸上都是點，發間一個小小的花鈿都沒有，反而是在草木穿行中勾了藤蘿木葉，勉強被一條發帶系住，首如飛蓬，不適膏沐。

　更糟糕的是……

　朱晏亭轉頭看了李弈一眼。

　正巧，李弈也在看，他跪在地上，英武面上蒙上塵霜，湛湛雙目若云澤深最清澈的水，即便他面上帶著，帶著瘢痕，那眼神剔溫澤，像一對被焐熱的玄暖玉。

　似渾然不覺現在是個什麼狀，也不知道自己尚在危險邊緣。

　侍奉天子的監曹舒前來傳喚的，曹舒彎著腰，低著頭，面上含著笑，低頭的姿勢令他的笑只能看見顴骨邊的鼓起，聲音也是輕輕的：“小殿下，請吧。”

　四周人都驚了，按理，在現在天下人心目中，即將被退婚的朱晏亭無毫封號地位，只算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曹舒雖為閹宦，卻是天子近侍，頗有面，何以對恭敬至此，更遑論稱呼大大逾制了。

　朱晏亭覺眼皮疾跳，住自己的手，尖尖指甲扣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

　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然而心口跳的原來越快，面前金黃的日月升龍旗像一道熾烈的，直耀得眼周生疼。

　曹舒又催促了一遍：“祭時將至，恐陛下久候，小殿下請。”

　朱晏亭深吸了一口氣，整理鬢發，手到一半，看見掌中殘留的，又垂了下去。

　最后只是輕輕的，正了正襟。

　朱晏亭被侍者帶領著，從容登上太仆所的巨大乘輿，躬輕簾幕，垂落，額華縠織錦，款款伏地而拜：“臣朱晏亭，叩啟陛下圣安。”

　聲音細細的，作遲緩卻優雅，禮節毫不錯。

　伴隨清風一樣的徐徐行，簾幕開啟又垂落，影搖曳，靜生姿。

　乘輿里屏退了侍從，十分安靜。

　俯跪著，背脊僵如塑，視線所及，只能看見天子龍紋玄袍一端、明暗疊繁復金盤紋慵懶垂曳，袍底經虎尾絇屨所阻，墜出錦袍華的褶皺。鼻息之間鉆一從未聞過的、凜冽又沉郁的香味。

　乘輿落針可聞，適才開啟的繒幕還未落下，楚地清風徐徐，天子的白玉冕旒輕輕作響。

　隔得有些遠，一道男子的聲音，如碎冰擊玉般溫和清雅，聽不出任何的緒：“你抬起頭來。”

　朱晏亭緩緩立起上，慢慢抬起臉，依禮，視線依舊往下，眼睫輕覆。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天子的手，玄龍袍之上，如白玉，干凈修長，擺在膝上。

　而他卻在打量自己的臉。

　想到這里，自小承訓的朱晏亭驀的到了一的狼狽。

　從小到的誡責都是：要注重修養德行以配得上母儀天下，行需端莊，而不是以□□君王。

　而此刻，在閉的輿駕里，只有兩個人，只得跪在原地，仰著下，垂著眼睛，任由他人用探詢的目打量。偏偏心里發虛，只言片語的勸諫也不能，只能如此任他打量著。

　一暈紅爬上了的面頰，如晚霞盡頭幾不可察的一抹緋，泛凈白似素帛的。

　這近乎于赧的神，給一張沾染跡塵沙的臉龐染上別樣景。

　天子朝招手，語調甚至有些溫“阿姊，你過來”。

　朱晏亭依舊垂著眼，安靜站立起，朝前走了兩步，又跪拜下來。

　靠得越近，便能看清他玄底的祭袍，這天子最華麗端莊的袍，繡以日月星辰十二章，袖間金龍利爪張目，冰涼的目直視著。

　不待天子再喚，又抬起頭來，只是眼睫依舊覆著視線。

　這細微的倔強，令皇帝微微笑了起來，他出一只手，干凈如玉的手攀上的臉頰側，捧著半張臉，拇指輕輕刮面上已干涸的一滴跡。

　朱晏亭任他施為，只是眼睫了一，神毫未改。

　“阿姊，你上的從哪里來？”這樣曖昧的距離，旖旎的作，他的聲音卻清清淡淡的，仿佛真的在與“阿姊”閑話家常。

　朱晏亭淡淡道：“是賊寇之，他們糾結作，侵凌陛下的子民，打擾玄祀的安寧，按罪當誅。”

　皇帝聲音里含輕輕的笑：“你不是應該待嫁章華麼？為何會和一個青年將軍，單獨出來剿殺賊寇，還廝殺至天明？”

　這審問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極危險。

　朱晏亭份很特殊，即便現在看似只是一個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即便皇帝看似想悔婚，然而倘若此時讓皇帝認為琵琶別抱，他完全有理由以“大不敬”之罪將自己暗中賜死。

　然而昨夜在章華為了救李弈做的事，本不能據實以告。

　竟是進退維谷，百口莫辯的局面。

　朱晏亭心口微涼，也顧不得忌諱，自下而上直看了上去。

　十二白玉冕旒遮著天，看不清他的模樣，不能分辨他的緒。

　風搖影，碎瓊玉，玄祭袍上金線蔓延，卷帙繁紋，自上而下俯瞰著人，山川錦繡，似要將人溺斃。

　他的手指溫熱輕停于頰畔，卻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劍搭上了頭，頸耳一片冰涼，牙關亦是涼的。

　朱晏亭輕輕張開口吸著氣，像是憋在水里不得出氣的人，右手攥著角，用力得關節泛白。

　突然抬起一只手，到腰側，抖著解開了束的衽。

　那衽一松，層層疊疊料傾落。

　沾滿了鮮的華服曳地，是剝開燦爛玫瑰的花苞，當中雪白如束帛，其下散落滿地迤邐。

　巨大的恥辱使眼角泛紅，淚于目，微微仰著臉，對著容莫辨的天子，下抖，聲音也在抖，眼神卻像是一束寒霜，冰冷剔，貝齒相擊，緩啟，聲道：“陛下……如若懷疑臣清白，盡可……盡可查驗。”

　乘輿里的空氣，一瞬凝住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前段時間一直反復發燒，又因為一直蠻嚴重的頸椎病，整個人狀態很差，這段時間去休息調整一下，《春水》由我朋友代發存稿，依舊是每晚八點。請假會在文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