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糯米團子猛抬頭,著嗓子了聲父君,卻仍是使勁抱住我的。
我被他帶累得轉不了。又因為長了他不知多輩,不大好意思彎腰去掰他的手指,便只得幹站著。
那為父君的已經急走幾步繞到了我跟前。
因實在離得近,我又垂著頭,眼便只得一雙黑底的雲靴並一角暗繡雲紋的玄袍裾。
他歎息一聲:“素素。”
我才恍然這聲素素喚的,勘勘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說我健忘,我卻也還記得這十幾萬年來,有人過我小五,有人過我阿音,有人過我十七,當然大多數人稱的是姑姑,卻從未有人過我素素。
巧小糯米團子撒手自個兒眼睛,我趕後退一步,含笑抬頭:“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認錯人了。”
這話說完,他沒什麼反應,我卻大吃一驚。離離原上草,春眠不覺曉,小糯米團子他阿爹的這張臉,真是像極了我的授業恩師墨淵。
可我畢竟還是未將他誤認做墨淵。
七萬年前鬼族之,長河洶湧,赤焰焚空,墨淵將鬼君擎蒼鎖在若水之濱東皇鐘裡,自己卻修為散盡,魂飛魄散。我拼死保下他的軀來,帶回青丘,放在炎華裡,每月一碗生養著。
墨淵是父神的嫡長子,世間掌樂司戰的上神,我從不相信有一天他竟會死去,便是如今,也不相信。所以我只默默地等,每月一碗心頭將他養著,為了有一天,他能再似笑非笑地喚我一聲小十七。
想到這一層,我略有些傷。
可眼下的境卻似乎並不大適合傷。正應了那句老話,大驚之後必有更大的驚,
我還沒回過神來,面前的糯米團子爹已揮袖挑下了我縛眼的白綾,我反地閉雙目。他抬手過我額間。
小糯米團子在一邊抖著嗓子喊登徒子登徒子。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十分平和,連那年紅狐貍九煮佛跳牆把我前的靈芝草拔得個,我也未曾與計較。可這會兒,額頭青筋卻跳得很歡快。
“放肆。”多年不曾使用這個句型,如今重溫,果然有些生疏。
小糯米團子來拉我角,怯怯道:“娘親是生氣了麼?”
他爹良久不見靜。又是良久,終究將那白綾重新為我縛上,才道:“是了,是我認錯人,從來不會做你這副厲荏的模樣,也不比你容傾城。方才,冒犯了。”
隔了這半近不近的距離,我才看清,他玄錦袍的襟口袖,繡的均是同的龍紋。
雖是幾萬年不出青丘,所幸神仙們的基本禮儀我倒還略略記得,除了天君一家子,上窮碧落下黃泉,倒也沒哪個神仙逍遙得不耐煩了,敢在袍上繡龍紋。再看看他手上牽的糯米團子。我暗忖著,這玄錦袍的青年,大抵便是天君那得意的孫子夜華君。
可惜了臨風玉樹的一副好人才,年紀輕輕的,卻終得同我這老太婆親,真是人扼腕長歎,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因這層關系,我一直對他深歉意。所以目前這當口,雖是我被冒犯了,因想到他是夜華君,竟生生生出一種其實是我冒犯了他的錯覺,只得吶吶笑道:“仙友客套得。”
他看我一眼,目冷淡深沉。
我往旁邊一步,讓出路來。小糯米團子猶自著鼻子我娘親。
我認為既然遲早我都得真去做他的後娘,便也就微笑著生生了。
夜華牽住小糯米團子的手,很快便消失在盡頭拐角。
直到這時候,我才陡然想起,把他們兩父子放走了,那誰來帶我出去這園子?
趕追過去,卻是連人影都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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