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游湖(上)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恍然間,王都已暑氣蒸騰。
這幾個月裡發生的事可不,白行之被判了斬立決,白習之病退歸家,就連懷龍裔的白芷萱也未能逃牽連,被貶作貴人屈居於濯心苑,境況凄涼,世人皆言白家大勢已去。
與之形鮮明對比的是夜家,夜懷信在殿試上一路高歌猛進,名列三甲,順利進中書省任職,幷正式拜岳廷爲師,此舉無疑爲世家寒門之間的對立局面畫上了微妙的一筆,往後破冰皆從今日始,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楚國在夏令時素來盛行龍舟賽,今年也不例外,皇帝花費數百萬銀兩在洹湖上修建了一座觀景臺,名爲游龍水廊,半截立於湖岸半截懸於水面,銅金鍍檐,琉璃作窗,遠而去猶如長龍臥江,甚是恢弘大氣,建好之後空置了整個冬天,如今總算要派上用場了。
夏至這天,皇帝攜後妃、百及其家眷來此觀看賽龍舟,岸邊馬車肩輿停了一綫,水廊上卻仍顯空,可見占地之廣。眷們鍾懸空的那一側,可盡覽湖山,遂三三兩兩地聚在扶欄邊,稍微走近,燕語鶯聲便傳進了耳朵,甚是歡暢。
有熱鬧自然也有冷清,游廊尾端的房間裡,裴元舒正孤一人安靜地站在那兒賞景。
湖面上旌旗蔽空,龍舟幷行,無數著上的壯漢擂鼓吶喊,聲勢浩大,眼看開賽在即,他的目卻一直在這游龍水廊上打轉,不時伴有嗟嘆。
偌大一座觀景臺,徜徉數里,耗費大量人力力,隻爲了賞這一年一度的龍舟賽,當真是勞民傷財!
後門扉發出吱呀的響聲,他尋思是岳廷到了,再也忍不住中憤慨,轉口而出:「老師,您看這金屏風東珠燈,紅木案幾仕圖,哪一樣拿出去都夠西北旱災之地的百姓過上幾個月了,簡直窮侈極奢,學生實在是……」
話至一半他猛地住了,面皮瞬間漲紅,還帶著一慌。
「實在是怎樣?」
楚驚瀾負手踱步而,凜如風,徐如林,端地不怒自威,裴元舒待若木鶏,直到關門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微、微臣不知王爺駕到,言行無狀,冒犯之還、還請王爺恕罪!」
「起來吧。」楚驚瀾自他邊走過,踏上臺眺著波瀾壯闊的湖面,「剛才說話不是利索的?怎麼見了本王就結這樣?」
裴元舒滿頭大汗地爬起來,聽了後半句話差點又跪下去。
「……微臣只是有點張。」
「張什麼?怕本王去前告你一狀,說你詆毀聖上?」楚驚瀾側首瞟了他一眼,他瞬間僵直了,像子似地杵了半天,爾後才緩緩出聲。
「微臣幷非此意,只是去年西北災嚴重,當地員又只會敷衍塞責,許多百姓至今不蔽食不果腹,微臣一想到這就……就忍不住……」
他沒有說完,眼底卻沒了最初的驚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惜。
楚驚瀾沒有計較他的不敬,一言問到了關鍵之:「裴卿爲何獨對此事如此介懷?」
裴元舒垂低了頭,面容似沉進了霾之中,半天才回答道:「微臣年時家鄉曾遭遇蝗災,千頃良田盡焦原,殍遍野,哀鴻四起,微臣的父母及長姐就是在那時死的,故微臣深知災民之疾苦,只是天不從人願,微臣參奏了許多次皆被駁回,未能幫上一點點忙,實在有愧於心。」
「裴卿近來可有參奏過?」楚驚瀾冷不丁地問道。
「沒有,微臣最近……」裴元舒再度梗住,總不能說他最近被夜懷央要挾著幹著幹那,沒時間管別的吧?可要他騙人也實在有些爲難,就在他抓耳撓腮地想著措辭之時,楚驚瀾又說話了。
「今時豈同往日?」
裴元舒楞了楞,臉龐陡然亮了起來。
對啊!他怎麼把這個給忘了?這次他替史臺攬了個大功勞,雖說職未曾變,但皇帝及長史都是看在眼裡的,史臺亦重獲重視,料門下省的人再也不敢隨隨便便把他的摺子駁回來了,撥款賑災或許有了!
他立時垂首斂袖,朝楚驚瀾長長一揖,激道:「多謝王爺指點!」
「免了罷,西北宦位素餐已久,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本王也只是想看看他們能落個什麼下場。」
裴元舒張著不知該如何接話,想了半天,再次朝楚驚瀾行了個禮,作之大讓唐擎風都不免側目。
「王爺,恕微臣先行告退。」
說罷,他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房間,順著水廊外的臺階一路疾行,中間還差點摔一跤,萬幸平安到達岸上,唐擎風著他那渾似屁著火的模樣,莫名被中了笑。
「王爺,您說岳大人怎麼收了這麼個笨學生?」
「他僅憑夜懷靈一句話就判斷出是夜懷央設的局,還暗中說服史臺長史替他呈上白行之的罪證,談何愚笨?只是心耿直,尚不習慣以權勢謀取利益罷了。」
唐擎風了然地點了點頭,道:「或許也與岳大人平日不談政事有關,不知道夜懷信了他門下,將來是否也會像裴元舒這樣?」
楚驚瀾冷哼一聲,再度回向湖面,比賽已經開始,數十支龍舟如離弦之箭般向了錯的水道中,鼓聲震天,紅綢迎風招展,一片熱火朝天之象。
唐擎風見他不出聲,自顧自地說道:「有夜姑娘這樣的姐姐,弟弟想必差不到哪去,說來剛才上來的時候夜姑娘裝得可真像,就像完全不認識王爺似的……咦?那不就是?」
楚驚瀾微一側眸,夜懷央果然就在三層樓之下的拐角。
游龍水廊因是按照龍形修建,所以有一邊的兩隻龍爪是突出在水面上的,盡頭還修了個小斜坡,直通湖中,近可喂魚戲水,遠可乘涼觀瀾,格外別致,夜懷央就站在上面,像是在與人說話。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屋檐下站著的另一個人會是白芷萱。
「貴人這般模樣,倒教我不知該恭喜還是惋惜了。」
夜懷央翹著看向白芷萱,只見一黛宮裝,腹部微微隆起,珠釵滿鬢,妝容緻,一如既往的艶絕倫,只是面有些憔悴,不知是因爲家中遭逢變故還是懷孕所致。
「夜懷央,本宮當真是小看你了。」
白芷萱眼中覆上重重霾,似要將吞沒,卻隨地背過去掬水戲魚,毫沒將白芷萱放在眼裡。
「貴人小瞧的人多了,又何止我一個?」
「本宮知道你說的是誰。」白芷萱冷笑,溢出幾分狠厲之,「夜懷央,你爲了踩著白家上位真是不擇手段,居然還敢跟他合作,本宮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只要皇上知道了,定教你夜家上下死無葬之地!」
「貴人真是忘大,現在皇上懷疑的可是你們白家。」夜懷央一派輕鬆地說著,手裡的小網已經撈起了好幾尾魚苗,又都給放了,反反復複也不覺得乏味。
「本宮會向皇上證明是你幹的!」
「我可沒著白行之賣國求榮,也不能拿著刀威脅王爺派人去救他,敢問貴人要如何證明?」夜懷央回一笑,盯著的腹部意味深長地說,「我若是貴人,才懶得去計較那些無力回天的事,當一心一意護好腹中這塊才是。」
白芷萱倏地捂住肚子,滿懷戒備地問道:「你想幹什麼?本宮懷的可是龍種,你膽敢他一分一毫,皇上定不會放過你!」
夜懷央拍手起,順便將網擱到一邊,緩緩靠近白芷萱低聲道:「貴人放心,我沒您當年那麼喪心病狂,連王爺麾下重臣家的都不放過,只是我不不代表皇上不會,您可記得要防著點。」
「你胡說!皇上怎會對他的親生骨下手!」
「親生骨?」夜懷央挑起眉梢,眸中泛著幽,猶如不見天日的深海,「貴人侍君六年皆無所出,如今王爺一回朝您就懷孕了,您猜皇上會怎麼想?」
「你口噴人!」白芷萱氣得臉都白了,揚起手就要打夜懷央,被堪堪架在了半空中,毫彈不得。
「您又錯了,我只不過是利用皇上的疑心病而已,您和皇上若是比金堅,又何須懼怕這些謠言?」
「你——」
白芷萱肚子一陣絞痛,不由得彎下了腰,中怒氣愈發難抒,只能憤憤地盯著夜懷央,恨不得將皮拆骨,撕碎片。夜懷央瞧著這副儀容盡失的模樣,心中似被一場暴雨澆過,暢快淋漓。
「這就覺得痛了?你可知當初宸妃娘娘飲鴆自盡時,疼痛幾近噬骨?可知王爺被你們白家的殺手到墜崖,至今每逢雨天膝蓋就會作痛?你所的這一點連十之一二都沒有!」
白芷萱約察覺出了什麼,抖著手指著說:「原來你……」
突然砰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兩人皆抬目看去,竟是王雅茹。
怎麼會來這裡?
夜懷央看出白芷萱的疑問,極爲輕緩地說道:「貴人不必驚訝,是我約來的,您瞧瞧看可眼?」
白芷萱凝目去,霎時悚然一驚。
之前雖知道太后賜了個侍妾給楚驚瀾,卻未見過那人的模樣,而今看來竟與是一個模子雕出來的!不僅打扮相似,連□□也學了七分,那婀娜多姿的模樣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夜懷央對的反應似乎非常滿意,待王雅茹走近,在白芷萱耳邊補上了最後一刀。
「據說太后挑人的時候是讓皇上先過目的,當夜皇上就臨幸了,還命監視你和王爺有無來往,看來他從始至終都未相信過你,所謂的寵也不過是演戲罷了……」
聞言,白芷萱再也按捺不住,面扭曲地衝向了夜懷央,尖銳的指甲刺破空氣襲向的咽,電火石間,夜懷央拽住王雅茹往前一擋,巨大的推力讓兩人連退數步,一下子從斜坡上進了水中!
噗通一聲響,濺起萬千水花,驚呆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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