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春末夏初, 高二下學期接近尾聲。
顧桉變得很忙,要撿起擱置很多年的畫畫, 還要兼顧文化課。
除了除夕那天那個不到兩分鍾的視頻通話,江硯沒有再找過。
關於他的消息都是從顧楨裏聽說。
涉任務關鍵信息全部打碼,隻知道是橫大半個中國的特大案件,危險程度普通小老百姓本無從想象,部裏立專案組,員均是由各省省廳推薦的刑偵一線英。
寥寥幾句,隻字片語, 隻是每個字眼後麵都是槍林彈雨生死一線, 仿佛和兩個世界。
有時候顧桉睡不著,會把自己的小心思從心底最的地方拉出來,審視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他。
明明才認識半年, 想念快要比喜歡長。
是因為, 他即使已經見過常人一輩子難以及的暗麵,各種極端瘋狂的人,也依舊一塵不染, 冷淡不羈的外表下,藏著非常幹淨溫的靈魂。
這樣的人,不管是在十六歲遇到還是二十六歲遇到,對於的吸引力都是致命的。
顧桉坐在床邊抱著膝蓋,看拱形窗外的燦爛夜空。
想起江硯年夜在耳邊說的新年快樂。
然後悄悄在心底把想和他說的話補上。
江硯,歲歲平安。
-
五月, 這座北方城市的風都變得格外溫。
顧桉跟往常一樣蹦蹦躂躂回家,剛到門口就嗷嗚一嗓子:“崽崽!我回來啦!”
無辜可又大隻的德牧衝出來,尾搖得格外歡快。
“什麽事兒把你高興的呀?”顧桉忍不住笑出小虎牙,順手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掛到架。
看到什麽, 呼吸一滯,心跳了一拍開始狂跳。全好像得到指令一般往臉頰湧。
架上掛著警服常服。
六位數的編號,隻有最後一位和顧楨的不一樣。
往客廳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顧桉揪著角的手指關節泛白。
他離開的時候一筆警服,銀肩章神聖不可冒犯。
而現在,他坐在客廳,上是淺藍棉質襯衫和黑長,清冷的月落在他上,將那抹清瘦頎長的影勾勒得極致冷淡。
顧桉整個人都傻掉,一時之間大腦空白無法言語。
“放學了。”
“嗯……放學啦……”
顧桉鼻子突然有些發酸。
而就在這時,坐在沙發上的人站起,頭頂影和他上的味道一起落下來,很清冽的薄荷混雜著青檸的味道。
江硯往前走了一步,距離驟然拉進,麵前是他淺襯衫,好像再往前一點點,鼻尖就能蹭到他口位置,就能靠近他懷裏。
時隔五個月,終於又看到他。他好像清瘦了些,頭發也剪過,顯出棱角分明的臉型,年輕英俊年毫不違和。
他手落在發頂輕輕了,輕聲說:“好像長高了。”
顧桉從呆愣中緩過神,撓撓頭小就開始叭叭叭:“嗯,我長高了零點七厘米,以前的服都有些小了,我真的還在長個子,早上喝牛晚上也喝……”
一口氣說完,差點憋壞,仰起臉就撞進江硯含笑的清澈眼底。
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大腦空白,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真的很蠢。
江硯修長手指緩緩從腦袋上平移到自己肩膀以下,難得笑了,“看來是真的。”
想起去年,江硯帶打籃球的時候,很溫地看著說,畫個刻度線,看看顧桉同學明年能長到哪兒。
而現在,就是他口中那個明年。
鼻尖都是他上的味道,麵前是他淺藍襯衫,不像警襯冷淡,是某種非常的材質,上冷淡的氣場都被中和。
他襯衫袖口扣子沒扣,暗的傷痕出一點端倪,從清白腕骨蔓延往上,到袖完全擋住的地方。
傷了嗎?
嚴重不嚴重?
除了看到的傷痕,還有別的嗎?
多不多……
滿腦子他傷了喜歡的人傷了,大著膽子握住他手腕,掀開他襯衫長袖。
他手臂修長,目所及之傷痕蜿蜒,大的小的,長好的留下疤的。最顯眼的那條從手腕蔓延至手肘,因為他皮白,更顯猙獰。
剛才被忍下的大片酸瞬間決堤。
江硯垂眸,小姑娘細白指尖落在他手臂。
穿夏季校服,藍領口的白短袖,藍長,乖乖巧巧。
頭發好像長長了,嬰兒好像也消了些,但是眼睛依舊又圓又大,不可避免有些天真稚氣。
但好像還是在他看不到的時間地點,從小朋友一下子長大了。
顧桉把大大小小的傷口看了一遍,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他的手。自己掌心,他修長手指清晰,骨節分明,溫度比自己低一點。
而他任由牽著,低頭看著。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並沒有甩開。
顧桉電一樣鬆開手,白皙耳尖瞬間紅,熱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覺得自己很像個輕薄年的大壞蛋。
轉跑到小閣樓上找小藥箱,不一會就又噔噔噔下來。
江硯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的,像個糖果匣子。
裏麵各種胃藥冒藥消炎藥一應俱全,創可帶著卡通圖案朝他眉弄眼,目所及之花花綠綠熱熱鬧鬧。
把小藥箱放到茶幾,又把他摁到沙發上坐好。
“你怎麽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呀,你看你這些傷,怎麽這麽多這麽多的……”
把各種藥膏藥水擺在桌子上,江硯卻想起小時候江檸過家家當醫生的玩,角若有似無勾了下。
“你下次再傷,我可不管你了……”癟著角嘟嘟囔囔,故意惡狠狠地說話,兇兇的小糯米團子一個,沒聽到他應聲,仰起小臉用漉漉眼睛瞪他,“不信你就試試呀。”
江硯抿起角,心裏又酸又。
他坐在沙發,蹲在他邊小心翼翼幫他抹著藥,手上作很輕,還要盯著他眉眼,本來個子就矮,這樣看著更小一團,總是讓他覺得可憐兮兮。
他微微蹙眉,立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作放得更輕,“沒事吧?”
糯糯的小鼻音,溫得像是哄兒園小朋友。
如果刑偵支隊的眾人在,就會發現他們傳聞中的冷淡、行走的製冷機江硯,此時宛如被瓷專業戶附。瓷得爐火純青,如假包換。
“有事。”江硯抿,角梨渦淺淺。
他半垂著眼睛,睫長扮起無辜一絕,怕人家小孩不相信似的,又低聲補充道:“疼。”
顧桉低垂著小腦袋,睫有天真卷翹的弧度,隻是小鼻尖慢慢紅了。
這個人被部裏調,參加特大案件偵破,不知道越多個省市,除夕夜都在外麵跑,還出幾分鍾時間和打了個視頻電話……
走時英俊冷淡毫發無傷,可五個月後,帶著一傷出現在麵前。
聽說,這位年紀輕輕的警槍法準得不像人類,即使放在專業狙擊手隊伍裏也能拔得頭籌。
聽說,犯罪分子都是窮兇極惡的亡命徒,視人命如草芥。
聽說,子彈直接打到車上,差點打穿車窗,如果角度偏移一點點……可能再也見不到他。
江硯等不到顧桉跟搭話,輕聲,“顧桉。”
小姑娘“嗯”了一聲,聲音很,鼻音極重。
他手抬起的臉,平時被顧楨稍微懟幾句就要哭鼻子的小朋友,現在正拚命忍著眼淚,眼圈紅了,睫沾了濃重氣。
“不疼,哥哥騙你的,”他用沒傷的手替眼淚,語氣無奈又縱容,“小哭包,都多大了還哭鼻子。”
那天晚上顧桉怎麽也睡不著。
等到淩晨迷迷糊糊睡著時,開始做夢。
夢裏江硯中彈,染紅的警證裏,還有當初去山上寺廟求的平安符。
顧桉哭著醒來,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翻下床,拖鞋也顧不上穿,穿過黑暗的沒有開燈的走廊,好像還踢到了什麽,腳指甲傳來鑽心的疼。
客廳開著燈,江硯坐在臺。
他人清瘦又白,而現在雙肩下垂,是見的頹靡消沉。
他想起職宣誓,顧楨和他並肩,就站在自己右手邊:“我誌願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他想起剛警時帶自己的師傅,退休前笑瞇瞇看著他說小夥子未來可期。然後死在他前麵。
他想起和自己最親的那隻緝毒犬,唯一一次不聽他命令,就是在槍口對準他的瞬間撲了上來,傷口出怎麽止也止不住。
跟他並肩作戰的兄弟,變永遠封存的警號。
別人一輩子難得遇到幾次的生離死別,卻是他的必修課。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
顧桉頭發糟糟,眼圈紅,鼻尖也是,臉上全是淚痕。
現在癟著角,小聲小聲打著哭嗝,大眼睛起了水霧,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江硯無措,輕輕握住手腕,“做噩夢了嗎。”
顧桉搭搭,看到他人,眼淚更加洶湧。
江硯反手摁開燈,俯去看,“怎麽了,嗯?”
他冷而靜的聲線,現在有些低沉,甚至有些顆粒。燈亮了,怕晃到眼睛,他調到最暗的亮度。
月皎潔,燈昏暗,他低頭,能看到沾了淚的眼睫,瘦弱肩膀因為打著小哭嗝一抖一抖,出小手胡抹眼淚的樣子,像個了欺負滿心委屈的小朋友。
顧桉還是哭,哭得止不住。
夢境過於真實,並非全部是想象。
知道,他和哥哥,真的在經曆著這樣的人生。
五個月裏極力忍耐的害怕,在深夜一下子發。
有人把輕輕帶進懷裏。
上微微弓起,溫而紳士地輕輕攬著,他懷裏的溫度,和淡淡的薄荷香,像一劑安定。
“所以是夢到什麽了,可以告訴我嗎。”
他微微俯,到能和平視的高度,那雙眼睛黑沉漂亮,是純粹的黑白,眼角下勾,雙眼皮自眼角至眼尾慢慢開闊,還有孩子要嫉妒的漂亮睫。
大概月都不敵他此時眼眸溫。
微涼指尖了眼皮,他聲音很,“都哭腫了。”
顧桉小小聲說話,極力抑製哭腔,“夢、夢見你出事。”
江硯微微怔住。
心底某個不曾被人及的地方,悄無聲息鬆、塌陷,一片。
他語氣依舊坦然,不帶任何緒,“死了?”
顧桉說不出話,癟著的角下撇,又有要哭的趨勢。
“死得其所的話,也不算憾,人不可能永遠活著。”
顧桉抬頭,剛才還皺的小臉瞬間繃起。
仰著頭看他,表嚴肅極了,一開口卻打著可的小哭嗝,“怎麽、怎麽可以隨隨便便說死、這個字呀!你快點,跟我一起呸呸呸!”
江硯眉眼無奈,笑著搖頭。
顧桉氣急了,手去他臉,“快點呀,呸呸呸,這樣。”
就像個教兒園寶寶拚音的小老師,字正腔圓發出那個音節,重複三遍。
手揪著著他臉,耍脾氣的小孩子一樣,不達目的不罷休。
江硯徹底笑出聲,眼睛上揚的弧度漂亮,月下,瞳孔溫潤黑亮,甚至有些流溢彩。
而現在,心無旁騖地靜靜看。
顧桉突然就想起歌裏唱的。
喜歡你,那雙眼人,笑聲更迷人……
直到鼻尖被他手指輕輕擰住,他笑著,“小哭包。”
很久以後,江硯在某次絕任務中九死一生,大腦開始混沌,眼前開始一幀一幀播放舊時電影。
皎潔月裏,小姑娘繃著一張小娃娃臉嚴肅得要命,小手著他的臉,糯糯的語調,從來都沒什麽脾氣的人,卻一定要他“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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