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詞:后知后覺。
那晚路炎晨不放心秦小楠,吃到半途就走了。因為表弟夫妻兩個在,兩人也沒多流什麼,等歸曉吃完結賬,才被告知先走的那位先生已經將這單結清。晚上歸曉也沒和路炎晨通電話,就發了幾條消息,借故說想看看秦小楠,約了他翌日上午的時間。
于是,當歸曉隔著前擋風玻璃,和走出汽修廠的路炎晨對視時,終于找到了昨夜輾轉難眠,不敢相信真的已經和好的本原因——一切太快了。
就和當初牽了手那段日子似的,沒預兆,沒準備,以至于漫長的一段時間都會忐忑,反復和他強調:“在一起就不許分手,路晨你要敢分手我就哭死給你看。不許玩玩,保證,發誓,怎麼吵架都行,就是不許分手。”這是歸曉小時候最常說的話,估計是他這人看上去就不太能給人安全。
那時路晨每每聽到這個問題都不予理會,越不理,越強調。無限循環,樂此不疲。
現在想想小時候那真是矯,后來一問邊人,差不多初都作死作活的,年紀越小越折騰……這麼一回味,恍若兩生。
路炎晨著個易拉罐走近的車,隨便呷了口雪碧,隔著那層明玻璃看。
冬日的投進去,勾出了下半張的廓,角度問題,看不清全貌。可能注意到上有淡淡一層水潤潤的彩。小時候在一塊都還是學生份,不可能有機會涂抹這種東西,所以干干凈凈的。可昨天親上去,卻有類似于櫻桃的甜味。
那一瞬讓他心搖神,不習慣歸不習慣,但他終于真切到了男人和人之間的那種不能放在言語上表達的求。
歸曉開了窗。
路炎晨仰頭灌下最后兩口剩余的雪碧,兩指扁了易拉罐,將手肘到車門上,低低地說:“開進來,給你驗驗車。”
歸曉剛想重新啟,他又說:“下來,我開吧。”
歸曉也想著他比較,下來將車給了他。
從廠門口到里邊不過一小段路,歸曉沒再上車,跟著路炎晨開車的軌跡走了進去。
門口老大爺見著這車和這姑娘都有印象,抱著自己的小收音機搖頭晃腦地從傳達室窗戶邊探頭著,瞧熱鬧。心里還想著路家這大兒子從回來就全是熱鬧,真是看都看不完……那邊廂鬧退婚,這邊廂就有姑娘找上門了。
好像這姑娘之前就來過?老大爺越想越有滋味,關了窗,繼續琢磨腦補去了。
剛好是過了年,正是汽修廠最忙的時候。
院子里一排排都是等著驗修的車,六個檢驗員邊都圍住好些人,都在接進場的車,聽這個說故障,再去和那個商量著敲定項目和用料。順便告訴對方是春節旺季,要等,有個客戶病小,就是停車時被出租車蹭了,噴個漆完事,被告知至要等十天以上,瀕臨暴走時眼見著路炎晨直接開車進去,驚了:“誒?我們還排著隊呢,那邊怎麼就自己開進去了?你們不管啊。”
檢驗員扯下來單子,往對方手上一遞:“老板兒子。”
歸曉正經過,聽在耳朵里莫名有種自己是關系戶的負罪。
走進去,廠房里幾十個維修工熱火朝天忙著,看到個大姑娘走進來就多看了幾眼。有人先前見過歸曉,有人沒見過,低聲討論了會兒,笑得晦而又骨。路炎晨十幾年沒回來,一回來就有個姑娘節前節后跑了兩次,先不說那個鎮上大人的婚約,是這個小曲就勝過這里不兒了。
歸曉被看得不是很自在,快走了兩步,到最里已經熄火的車旁。
路炎晨將易拉罐丟進垃圾筐,頭都沒回就說:“有點兒跑偏,噪音也厲害。我一會兒給你檢查下胎,做個四定位,再看看胎。早上熱車是不是抖得厲害?”
“……還行吧。”說實話沒注意過。
“氣門關閉問題,不常跑高速,多跑自己就好了。”
從塵過濾芯又說到清理積碳,歸曉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他比4S店的人還會忽悠人,似乎自己早前就被忽悠著做過一次四定位,難道沒做好?
不過路炎晨說什麼都覺得是專業的,也就不再心,反倒左顧右盼,去找小孩:“小楠呢?”
“釣魚去了。”路炎晨走去墻角,半蹲下,找工。
秦小楠來這里沒幾天,就哄得汽修廠里從上到下都喜歡上他。
起初大家還真都以為是路炎晨在外邊和哪個人生的,后來搞清楚了,倒也都覺得孩子不容易。汽修廠里的好幾個都是臨近幾個村子里的小年輕,今天正好調休了,商量在運河上鑿個冰,釣魚撈魚,秦小楠新鮮勁兒起來就追著去了。
歸曉也跟著蹲在他邊:“這什麼?”
“梅花扳手。”
“那個呢?”
去指箱子旁邊那一套。
“套筒扳手。”路炎晨說完,拿起幾個套筒頭,給示范裝上,再卸下來,給講是扭哪里的螺母,比如轂和胎螺母……
他手指長,又是個絕對的練工,拎起什麼都像在玩,還總習慣在手里顛兩下。
作瀟灑輕佻。
歸曉這麼瞧著,倒記起他玩臺球時似乎也這樣的派頭。
歸曉湊近看,在他右手虎口的位置,不停有淡淡的溫熱氣息拂過去。路炎晨手一頓,作忽然就沒方才那麼流暢了。最后隨便將東西丟進塑料箱,兩手空空起。
“你不是要給我驗車嗎?”歸曉奇怪。
“下午再弄,”路炎晨拉住歸曉的手臂,將整個人拽起來,“走了。”
歸曉有些莫名,跟上去。
等倆人進了屋子,沒有那麼多閑雜人,歸曉更放松了些。
見路炎晨關上門,自己繞去沙發后的書桌旁,隨手翻秦小楠從二連浩特帶來的練習冊和卷子。第一次來這兒,海東和孟小杉他們顧著喝酒閑聊,而就留意到這桌上都是卷子,厚厚一摞,用黑鐵夾子夾著……后來兩人在一起了,歸曉還記得這細節,每次自己買夾卷子的東西,總會一個樣子買兩套,他一套自己一套。
歸曉用手指去磨卷子上的字。
路炎晨站到后,半步之遙:“看得懂嗎?”
“小學一年級的,怎麼看不懂?過去我們卷子都是老師手刻的,自己印的,每次做完手這里都能蹭藍,”自己小指下的那塊皮,“要洗好久。”
“是嗎?”他倒沒這種,“高中卷子都是學校買的。”
“高中人啊,一個年級才一個班,刻卷子就不值得了,不像初中都是六個班。”現在想想,初中老師真是人好,怕買卷子浪費學生的錢,就一張張自己去刻。
路炎晨好笑,卻懶得和爭辯。
讀過的初中,他也讀過。
這屋子朝北又沒窗戶,全天都靠燈照明。
一管白織燈,懸在兩人頭頂上。
樸素,也單調。
路炎晨看人背對著那盞白熾燈,影子就仿佛淡淡的墨跡,落在卷子上、桌上。手,將翻卷子翻得正在興頭上的歸曉扳過來,面朝自己。
指腹糙干燥,從下頜過去:“怎麼突然就長大了。”
兩年前在加油站,看到那一眼他都沒太敢確信,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只是突然就長大了。后來回到二連浩特,他還想過,要是那天在目彷徨地著自己時能將拉過去抱住,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景?和好的想法倒沒有,畢竟他人還在邊疆,和當初的境況沒什麼本質改變。只在某天半夜出任務,就著混雜冰碴的溪水喝了兩口水時,腦海里蹦出了這個念頭:那天要強行將抱一會兒,也就再沒憾了。
這個角度,他也曾用這樣相對的姿勢親過。
那時候歸曉太小,他也才剛年,總會反復告誡自己親熱要適可而止,可偶爾也會不經意到那尚未發育完全的,手臂側,甚至短下的某些地方……
不多想不可能,也只是想想。
眼下,倒真不同了。
……
路炎晨握在腰上的手,不知怎地就下去一手扣在大下,將抬上沙發靠背。歸曉被他手得生疼,有些失去重心,微息著,小聲說:“……差點摔下去。”
實打實的年男人,帶著灼燙的溫度嚴合挨上。
“摔不了。”他低聲笑,全然是年時的不正經,半真半假。
……
秦小楠推門進來時,路炎晨正倚在沙發背上,咬著一剛拿出的紙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瞟一眼拎著條小草魚來獻寶的秦小楠。
歸曉雙臂環抱著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里的廣告看得神。
“我急著……回來看歸曉阿姨。”
秦小楠憑著經年累月的生存經驗,猜想自己一定進來的非常不合時宜。
路炎晨余里看到歸曉的作,叼著煙,走過去一順小孩腦袋:“有魚不行,還要出去買點菜。”就這麼說著帶著,將小孩弄走了。
上一陣陣發熱,這才慌忙張開始終擋著前的手臂,低頭將沒來得及整理的服都弄好,作也不利索,手指關節都使不上力。
坐了五分鐘也靜不下來,又將頭埋在雙臂間,滿腦子都是剛才、剛才……
鎮上的菜場在東面,如果沒換地方的話,來回路上再加上挑揀買菜的時間,怎麼也要半小時。歸曉來時就惦記著要見孟小杉,想問清楚從退婚到借錢的事兒都是如何理的,心里好有個譜。
于是借著這空檔,撥通電話,剛聽孟小杉在那頭說了不到兩分鐘,這里沒來及切正題,屋子的門被推開了。
是個面容陌生、頭發花白,穿著暗紅羽絨服的中年婦人。進屋見到歸曉也沒多驚訝,像早就清楚這里有個來路不明的大姑娘。
“一會兒打給你,”歸曉匆匆掛斷,對人點頭,不知如何招呼,只能找了句最沒什麼差錯的話說,“您找路晨?他剛出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來這屋子找人的,那一定是找他,只是不知道是路炎晨的親戚?街坊?還是他媽媽?
歸曉心里七上八下的,怕自己一句說錯就有麻煩。不管是親戚、街坊都要避諱一些,畢竟剛才退婚,太容易惹來非議。如果是他媽媽……歸曉從沒聽路炎晨說過任何一句有關母親的話,不知對方脾氣秉,更怕說錯話。
“你是?”花白頭發的婦人反問。
歸曉拿不準況,挑了最安全的說法:“他過去的同學,中學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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