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車勞頓,再加上晏廷的變故,云喬可以說得上是心俱疲。但還是強撐了下來,直到用過晚飯,又將芊芊安置妥當,這才流出倦意。
夜漸濃,室只留了一盞燈火。
云喬沒打采地趴在桌案前,發了好一會兒的愣。
回憶著晏廷讓人捎帶給的那封信,再次試圖從中找出些蛛馬跡。因翻來覆去地看了不知多遍,已經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了,但仍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不覺中,竟就這麼睡了過去。
隨之而來的夢更是怪陸離。
一時是踩著薄雪到渡口送晏廷進京趕考,一時又是兩人這些年相的點點滴滴,甚至于莫名夢到了晏廷出事……
夢中,晏廷一言不發地在林之中穿梭,似乎是在躲避追兵。
他肩上中了一箭,鮮不斷從指中洇出,月灑在上,上已經沒了,眼眸卻好似寒星,著凌厲的狠意。
云喬從未見在他臉上見過這種神,心急如焚地想要救他,可偏偏又無能為力。
驀然驚醒時,天才剛蒙蒙亮。
云喬一陣心悸,著口順了好一會兒氣,才算是緩過來。
給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冷茶,提了提神,扶著桌案站起,悄無聲息地更梳洗。
清晨一打照面,元瑛瞥見眼下那抹黛,便知道是沒歇好。偏這事也不好開解,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見著晏廷那廝,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這是我讓人列的清單,京城的客棧差不多都在這里了。”元瑛同一道出門,寬道,“先讓素禾陪著你們大致看看,等我忙過這兩日,將貨從漕運司撈出來,再陪你一起細找。”
云喬接過那單子來,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只管忙去,不必為我分神。”
與元瑛分別后,云喬先細看了那單子上列的大大小小近十家的客棧,又問過素禾,決定先與芊芊到附近的悅來客棧去看看。
這悅來客棧也是京中有名的酒樓,好在時辰尚早,遠不到晌午飯點,所以并沒多人。店中跑堂正聚在一湊趣,見著有客上門,立時有人過來招待。
云喬在靠窗的隔間坐了,點了壺茶。
從袖中出塊碎銀來,慢條斯理地挲著,向那小二道:“我想同你打聽個人。”
店小二的目落在手中那碎銀上,霎時明白過來,殷勤道:“您只管問。我若是聽過,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年初那會兒,貴店應該來了不書生吧?”
“那是自然,”店小二隨即笑道,“畢竟今年可是逢上會試,各地的舉子都得進京趕考呢。”
云喬點點頭,問道:“那貴店可曾住過一位姓晏的書生?又或者,你可曾聽過?”
“這……”店小二被問得遲疑起來。
他凝神想了好一會兒,沒什麼頭緒,但顯然又不舍得那碎銀,不死心問道,“可還有旁的線索?”
“他相貌生得很好。”云喬說完,低頭輕咳了聲。
倒不是自吹自擂,晏廷的樣貌出眾是公認的事,讓人一眼見了便能記上許久。若不然,元瑛當初也不會笑“見忘友”。
店小二又想了會兒,追問道:“那您可有這位晏公子的畫像?若是能讓我看一眼,說不準能想起來。”
云喬搖了搖頭。
不擅筆墨。當初晏廷離家前,倒是以分別太久為借口,讓他留副了自畫像當念想。晏廷起初被這想法逗得哭笑不得,本不愿筆,但不住撒賣乖,最終還是同意了。
只是大老遠地往京城來時,未曾想過竟要這般大海撈針地找人,沒將那畫像帶上。
店小二面難,倒是一直沉默著的徐芊芊捧著茶盞開了口,小聲道:“云姐若是要的話,我倒是可以試著畫一幅。”
說完,又連忙補充道,“只是我許久未曾過畫筆,做不到十分相象,也就七八分。”
芊芊時是學過丹青的,云喬后知后覺地記起這回事,松了口氣:“我也是糊涂了,一時竟沒能想起來。”
“借一下貴店的紙筆,有勞了。”云喬將那碎銀放在了桌邊,“再要幾碟你們這里的特糕點。”
店小二見這般上道,喜笑開地應下,照辦去了。
畫紙在桌案上鋪開,云喬輕車路地研著墨,安明顯張起來的芊芊:“不必張,大致畫個模樣出來就好,若是一時畫不好,大不了回去之后慢慢改就是。”
徐芊芊輕輕著指節,應了聲,這才蘸墨筆。
云喬托腮看著,卻聽門柜臺傳來靜。回過頭看了眼,隔著垂下來的竹簾,只見原本松松垮垮的跑堂們都神起來。
“今日是什麼風,竟將馮管事給吹來了。”掌柜似是得了信,匆匆忙忙地從后院出來,向進門那男人奉承道,“您有什麼吩咐,只管人知會一聲就是,哪好勞您親自過來啊。”
那位大腹便便的馮管事背著手,先是將這客棧審視了一遭,才緩緩地開了口:“近來的生意可還好?”
云喬原本已經收回了目,聽到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又立時看了回去。
這拿腔作調的話音著實有特,云喬瞇了瞇眼,過竹簾的間隙打量著那管事,確準了自己的猜測——
他就是曾經錦繡閣在平城那邊的管事,馮泰。
當初因為生意上的爭端,云喬與馮泰打過道,后來就再沒見過。著實沒料到,有朝一日竟然會在京城再遇著。
云喬側了側,背對著柜臺,打定主意不與馮泰面。
就算是要離開,也得等他走了再說。
可馮管事卻并沒要走的意思,翻來覆去問了掌柜許多問題,竟又調出了這邊的賬本,要親自查看。
徐芊芊一直聚會神地畫著,謹慎地勾完最后一筆,長出了一口氣:“云姐你看,這能用嗎?”
“當然。”云喬夸贊了句,輕輕吹了吹紙上未干的墨跡。
徐芊芊著手腕,見并無作,疑道:“不要那小二來認認嗎?”
“等管事走了再說。”云喬低了聲音,湊到芊芊耳邊解釋道,“我當年與他在平城為了搶生意起過爭執,還是避著些好,免得被他認出來。”
說著,推了碟糕點過去,“嘗嘗他家的蓮花糕。”
三人就這麼百無聊賴地吃著糕點,等到每樣都嘗過,馮管事才總算是視察完,舍得離開了。
云喬等他出門,立時挑開竹簾來,將店小二給招了來。
店小二著下,盯著畫紙上的清俊男子看了會兒,惋惜道:“這位晏公子,我的確是未曾見過。”
云喬抿了抿,道了聲:“好。”
一早就知道這事不可能這麼順遂,短暫地失了片刻,隨即就又調整好狀態,準備到下一家去。
云喬將畫像好好收了起來,邊往外走,邊同素禾商議接下來要到何去。卻不妨馮泰不知為著何事,竟又殺了個回馬槍,就這麼在客棧門口撞上了。
云喬驚了一瞬,立時不著痕跡地垂下眼,側避讓開來,快步往外走。
“等等!”馮管事忽而開了口,他錯攔住了云喬,半是詫異半是狐疑地上下打量著,“你是、是……平城那個死丫頭!”
“死丫頭”這幾個字被他說得格外咬牙切齒,與平素里裝腔作勢的調調相差甚遠。
云喬在心底暗嘆了聲“冤家路窄”,面上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慨道:“真是巧了,竟在此遇著馮管事。”
“是很巧。”馮泰冷笑了聲,愣是將這話都說出了恨恨的架勢。
就算是不清楚當年舊事的人,也能輕而易舉瞧出兩人的不對付。
“你這是將生意做到京城來了?”馮泰放緩了聲音,意味深長道,“既是這般有緣,不如坐下來店里坐下來敘敘舊……”
云喬不用想就知道,這老東西肚子里沒什麼好水,不等他把話說完,一口回絕了:“也是不巧,我還有旁的事要辦,不便多留。改日,改日再敘。”
沒等他再開口,拉了一把芊芊,離開了。
徐芊芊隨其后,總覺得背后似是有人盯著一般,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正對上馮管事不懷好意的目。趕忙回過頭,攥住了云喬的袖,輕聲提醒道:“云姐,我看那馮管事是還記恨著你。”
“那老東西,本事嘛未必有多高,但心眼卻是小得很。”云喬想起當年舊事,哼了聲,“他那時想截我的生意,結果不蝕把米,在我手里吃了個悶虧,說不準這些年都記恨著呢。”
若不然,也不至于才打了個照面,就立時認了出來。
“素禾,你可知道他是哪家的?”云喬饒有興致問道,“這都能當上頤指氣使的大管事,未免有些不大講究吧?”
“是錢家的。”素禾頓了頓,同細細解釋道,“錢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名下商鋪繁多,最有名的便是錦繡閣,今日去的悅來酒樓也是他家的。至于這馮管事,他的小妹給錢家二爺當了妾室……”
其中的彎彎繞,也就不必詳說了。
那般裝腔作勢,卻不過是個靠人帶爬上來的。
云喬向來看不上這種人,也懶得多計較,嘲笑了句,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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