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看著故意將湯澆在他上。那番舉止落在習武之人眼里,是最為拙劣的慢作,但是他卻躲不開。
因為他的不能。
這種辱,比、的疼痛來得難捱多了。
片刻,霍無咎抬起眼,淡淡看了桃枝一眼。
若不是個子,他定會百倍奉還,將那滾燙的湯水,盡皆灌進對方的嚨里。
但他從不會對人手。
但是只這冷冽戾的一眼,也讓桃枝嚇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接著,回過神來。
這是在做什麼?這殘廢居然還瞪,竟然還怕了?
有什麼可怕的,反正王爺今日也不在府中!院里如今獨說了算,就不信旁的奴才敢去跟王爺嚼舌,也不信這個殘廢有臉去找王爺告狀!
桃枝立馬眼睛一瞪,冷笑道:“怪奴婢手下不留神,不小心絆了一跤。只是主兒竟不知道躲開些,不然,也不會燙到您。”
接著,一抬眼,便看向了后頭的孫遠。
“你這奴才怎麼也這般笨?讓你在這兒伺候,是讓你給主兒推椅的,在那兒杵著做什麼?笨這樣,明日還出去掃院子算了!”
平日里王爺本就在安堂待得,孟潛山又是走哪兒跟哪兒,因此素日在這院里作威作福慣了。
周遭的下人,自然是想罵就罵,罵完了,還會有幾個膽大些的來勸,替打圓場。
但這會兒,一腦兒地罵完了,房中卻靜得落針可聞。
了幾口氣,皺眉四下看了一眼。
便見滿屋子的侍,各個兒低垂著頭,像一群鵪鶉。
桃枝打量了們一番,不悅地皺了皺眉。
怎麼,今兒屋里多了個小妾,就把們嚇這樣?不過是個路都走不了的殘廢,有什麼可怕的。
冷哼一聲,轉便要走出去。
卻在回過頭時候,看到了站在房門前的兩個人。
桃枝一,噗通跪了下去。
“王……王爺!”
——
江隨舟在書房中一直待到暮四合。
早便有請柬遞來,是工部的兩個員請他夜里去喝酒。江隨舟初來乍到,連自己酒量怎麼樣都不知道,想來想去,還是不敢倉促去赴宴。
于是,他拖了一會兒,干脆讓孟潛山親自拿著帖子去回了,說他昨天夜里沒睡好,了風寒,今天在府上養病呢。
也幸而他是個出了名的病秧子,故而這借口找得頗為順利,那兩人也沒再強求。
待理完了這事,江隨舟才出了書房。
雖然自己房里如今塞著頭兇神惡煞的病虎,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吃晚飯了。
卻沒想到,剛走到自己的主屋門口,他便正好聽到桃枝在怪氣地責難霍無咎。
那丫鬟正站在桌前,將坐在椅上的霍無咎擋得嚴嚴實實,此時正叉著腰,尖銳的嗓音遠遠就能聽得到。
孟潛山看到這場景,臉一變便要開口,被江隨舟一抬手,制止住了。
雖看不到這丫鬟的正臉,但是從的飾可以看出,正是今天中午搬箱子撞到霍無咎的那個。江隨舟本以為自己訓斥了一頓,就不再敢了,卻沒想到這丫鬟竟能囂張至此。
江隨舟一時分不清,是嫌自己命太長,還是嫌他江隨舟的命太長了。
他只靜靜看著趾高氣揚地發作,再看轉過來驚訝地看著自己,再嚇得雙一,跪倒在地。
江隨舟看哆哆嗦嗦的模樣,有些無語。
這會兒害怕有什麼用?剛才對著霍無咎兇神惡煞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
他向來厭惡有些人的這種劣。
他作為一個千年之后的人,自認對生命和人格保留著該有的尊重。但是,偏偏有些人,被尊重了人格,卻要去踐踏別人的;本就是人奴役,轉頭卻要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去奴役其他人。
孟潛山見江隨舟冷著臉不說話,忙上前一步,冷聲道:“桃枝姑娘,好大的威風啊!您倒是還記得霍夫人是主子?奴才見您這幅模樣,是把自己當了主子呢!”
桃枝巍巍地一個勁磕頭,匆匆狡辯道:“王爺,奴婢沒有!是……是給夫人推椅的小廝!他推著椅撞到奴婢,奴婢才不小心將湯灑在夫人上的……”
“本王是瞎了嗎?”
江隨舟皺眉,打斷了。
桃枝被嚇得一哆嗦,腦門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江隨舟收回目,淡淡道:“孟潛山。”
孟潛山立馬意會,忙道:“還留著在這兒礙王爺的眼嗎?拖下去!”
立馬有廊下的兩個小廝上前來,將桃枝拖走了。
江隨舟知道,孟潛山會替他理好。他按了按眉心,走到霍無咎的面前。
他上此時漉漉的一片,旁邊的湯盅上還約冒著熱氣。
被往上潑了一盅湯,本就辱極強,那丫鬟又是特意潑在霍無咎的上,便更像是特意往人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看著他坐在椅上一言不發的模樣,江隨舟心下莫名有點發堵。
他費勁地收回了目。
讓對方在這兒了委屈,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但是作為高傲冷酷的王爺,也不能隨便對對方道歉。
江隨舟頭疼死了。
他頓了頓,道:“去,先推夫人到后頭換干凈袍。”
他需要組織組織語言。
孫遠連忙應是,推著椅去了里間的屏風后。
江隨舟在桌邊坐下,抬手了額角。
他正打算靜一靜,卻見剛進到屏風后的孫遠又獨自退了出來。
江隨舟抬眼:“怎麼了?”
孫遠兩手空空,站在那兒有點手足無措:“夫人說,用不著奴才。”
江隨舟的目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屏風上。
隔著屏風,約能看見一個坐著的人影。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
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能理解霍無咎此時的心境。許是因為他學了將近十年的歷史,是研究霍無咎的論文都寫了幾篇。
他知道,霍無咎誰都不需要。
即便他斷了雙,也不需要別人將他當做殘疾人來照顧。他是生在關風沙里的鷹隼,生命力極強,且尤其地獨立高傲。
想讓他死并不容易,但想讓他被關在籠中錦玉食地照料,卻更難。
這也不是他所需要的。
江隨舟沉思著,原是該思考一會兒的措辭和對策,神思卻不控制地飄遠了。
房中一片安靜,唯獨屏風后能聽見傳來的料聲,和椅微微晃的聲響。
沒一會兒,霍無咎換了一干凈的袍,徑自搖著椅從屏風后出來了。
孫遠連忙上前來替他推椅。
霍無咎在這兒還沒有可換的服,府中幾位主子,也沒誰有他這麼高大的材。他這會兒上穿的,是一臨時拿來的布短打,小廝穿的。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這人長得帥了,穿什麼都是服架子。分明只是一灰的布衫,穿在他上,卻有戎馬倥傯的銳氣。
孫遠利索地將霍無咎的椅推到了桌邊,江隨舟拿起了筷子,看了霍無咎一眼。
他是記得霍無咎上還有傷的,雖說這傷在他小,卻也極有可能被熱湯濺到。
但是看霍無咎這不聲不響的模樣,江隨舟心里沒了底。
若是什麼事都沒有,貿然給他大夫,自然不妥。但是,他又知道霍無咎這人特別能忍,到底燙到沒有,江隨舟也不大確定……
這麼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霍無咎幾眼。
卻在這時,霍無咎抬眼看向他,準地捕捉住了他的目。
江隨舟蓋彌彰地要錯開眼去,卻見霍無咎神淡然,靜靜直視著他,似乎在等著他說話。
……被抓了個正著,躲不開了。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一邊夾菜,一邊淡淡開口道:“可有打紗布?”
“沒有。”霍無咎開口了。
他聲音是頗為低沉的好聽,彌散在夜中,像醇厚的烈酒。
江隨舟淡淡嗯了一聲。
“此人自作主張,今后不會再出現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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