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央在燈火溫暖的正廳等待蕭賀夜。

不一會，門窗格子出高大拔的影。

蕭賀夜一襲金邊玄袍，眉宇冷峻，渾氣勢凌厲威嚴。

約莫是燈火的原因，他進正廳的一瞬，薄眸的銳利減淡些許，化作淡淡和煦。

“其實本王沒想進來。”他說。

許靖央起行禮，隨后靜靜看著他：“王爺總是喜歡說反話嗎？”

蕭賀夜挑眉，知道自己被看穿了，故而頭溢出一聲低笑。

“不全是。”

他走到旁坐下，兩人相隔一桌。

“本王想同你告別，此外，還有一事要代你。”

“王爺請說。”

“你上次送本王的那盞心燈，本王去南疆無法將它帶上，你代本王照看它幾日。”

許靖央一怔。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正事，原來是心燈。

“好，我記住了，王爺可還有別的事要代？”

蕭賀夜凝眉眼，緩了緩，薄才說出兩字：“沒了。”

許靖央從袖子里出一張紙。

既然他沒有要說的，那便到了。

“王爺，我這些天研讀了北威王的戰打法，這是我據他的優缺點總結的，王爺過目后，若與我所見略同，那就請王爺出面，提醒簡震的大軍。”

蕭賀夜接過寫的戰略。

燭火映照下，許靖央的字跡清晰了然。

這其上，寫了北威王喜歡用重兵緇車開道，這是因為北梁的冶鐵鍛造很厲害。

他們的盾自稱是天下第一堅固。

許靖央說，正面，當然沒有任何優勢，反而容易被重兵后面的鐵騎斬殺。

所以，許靖央讓簡震改變策略，先鋒軍使用火攻，擾北威王大軍的視線，同時將他們引早已挖好的壑前，一旦北威王的緇車陷坑洼中，很難瞬間拔出。

這個時候就是收割的好機會。

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一旦陣型散，主將來不及下令，將士們則容易潰一盤散沙。

許靖央聽說，北威王為了振士氣，多次帶兵沖在先鋒。

若他也踩陷阱，無暇他顧，則北梁大軍會瞬間潰如蟻，再堅固的盾陣，也會被沖散。

蕭賀夜看著許靖央字字認真，整整一頁的戰略，都是的心。

從未跟北威王手，卻能敏銳地發現他的弱點，這是天賦。

一直在準備隨時上戰場效力，哪怕明知君主不會用，這是忠義。

許靖央是最有資格叛變的人，卻從未想過要在這時倒戈向北梁。

蕭賀夜靜靜地將戰略推了回去。

許靖央眸一頓。

只聽蕭賀夜說：“你的打法，不要告訴任何人，打敗北梁的戰役，也該由你來引領。”

許靖央沉聲：“皇上不會讓我去，而且我猜，就算我去了，一旦打了勝仗，京城中必定有人編造杜撰我通敵叛國的罪名。”

皇上會借此機會殺了。

過河拆橋的教訓已經得到過一次教訓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蕭賀夜凝許靖央。

“如果本王給你借勢呢？”

“王爺是何意思？”

“本王去南疆平起義叛，卻被細作中傷，那人恰好是北梁派來的細作，故而本王一怒之下，率破虜軍回援邊關，將你點為陣前先鋒，助本王一舉突破重圍。如此安排，你覺得可好？”

許靖央微微皺眉：“王爺這是明白地告訴皇上，自己同我綁在一起了。”

蕭賀夜抿：“我們，不是早就是同盟麼？”

堂燭火搖晃，二人四目相對，見彼此眼底的野心。

蕭賀夜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師出有名，本王將在外，亦不朝廷約束，待功回京，本王同你一起面對惡戰。”

許靖央沉。

他說的這個辦法，無疑是最可行的。

皇上可以默許別人構陷許靖央通敵叛國，卻不會同意寧王冠上這樣的罪名。

畢竟，寧王是他的親兒子，得他允許，才去南疆平叛。

若蕭賀夜在南疆遭到了北梁人的針對，皇上還相信他跟北梁人串通一氣的話，那相當于告訴天下人，皇帝是個傻子。

故而，許靖央覺得此法雖冒險，但可行。

看見蕭賀夜眼中的沉黑，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瞬念頭。

“王爺，南疆的叛……也是您安排的？”

在許靖央的印象中，早年南疆只因各部落紛爭不斷，出現了自立為王的事。

不過很快就被蕭賀夜帶兵平叛，那年恰好是許靖央參軍的第一年。

那時，蕭賀夜辦完周太師的喪事，便轉頭去南疆平。

在許靖央因火燒敵軍糧倉解了邊關之圍，聲名鵲起時，蕭賀夜也因平叛有功，名震朝野。

傳聞蕭賀夜用雷霆手段，收服了各部落，從此以后南疆被劃大燕的版圖，統稱南疆郡。

這麼多年，都沒再鬧過起義叛，現在忽然傳出這樣的消息，許靖央難免有些猜測。

蕭賀夜聞言，眸微，原本冷峻如霜的眼神漸漸化開幾分。

他劍眉略略一挑，眼底的銳利悄然褪去，角幾不可察地抬了抬，卻又很快歸于平靜。

蕭賀夜低聲道：“你覺得呢？”

語氣不疾不徐，既無承認，亦無否認，唯獨眼底那點若有似無的愉悅，泄了他此刻的心。

他很高興，果然猜到了。

許靖央恍然明白。

最近忙著籌謀自己的事，蕭賀夜自然也沒閑著。

他斗太子，與平王互相制衡。

皇帝寧愿讓他去南疆平，而不派他去邊關抵抗北梁軍，就是不想蕭賀夜再立功。

這個兒子，是他最有所防備的一個。

卻不料，所謂南疆軍起義，不過是蕭賀夜設局罷了。

而其中，又牽扯到太子在南疆也有勢力部署的復雜關系，這些種種，都是蕭賀夜同太子的權力爭斗。

等蕭賀夜從南疆回來，朝廷的格局定然又要變了。

許靖央答應了蕭賀夜的計劃。

等到他去南疆辦完他的事，二人便在邊關相會。

許靖央將蕭賀夜送到后門，白鶴已披著蓑，站在馬車邊等候。

夜沉沉，檐下燈籠在風中搖晃，將兩人的影拉得忽長忽短。

細雨如，在石階上敲出細碎的聲響，積水泛著粼粼微，映出他們模糊的倒影。

秋風掠過，帶著冷的寒意，卷起許靖央的角。

抬眸看向蕭賀夜，燈火映在他廓分明的側臉上，明明滅滅，襯得他眉目愈發深邃。

“王爺此去，務必當心。”低聲道。

“你在京中也要萬事留意，最近不太平，本王一走，姑母和太子定會急著對付四弟，他們爭斗，不要將你也連累了。”

許靖央點頭：“我心里有數。”

蕭賀夜垂眸看，雨水順著傘骨落，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明的簾。

忽然，他說：“本王承認，其實站在門外，是一直在等你邀門。”

許靖央挑眉：“王爺何時變得這樣扭了？”

“扭麼？”蕭賀夜低沉的聲音里辨不出緒，卻微微頷首，“有件事，確實想做得直白點，也是今日本王來的主要目的。”

“什麼事？”

“離京之前，本王想抱一下你。”

許靖央一怔。

不等回答，蕭賀夜又薄眸深沉地說了句：“這次沒說反話，不是客套。”

許靖央下意識就說：“我知道。”

誰會把抱一下這種話當做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