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 猛虎居士。

元衾水耗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在潤州勉強站穩腳跟, 待手頭寬裕些後，便不會再沒日沒夜地畫春宮圖。

一來是仍認為自己是正經畫師，二來是已經靈枯竭, 再想不出什麽花樣。

所以基本一月只繪五張左右, 一張能賣三到五兩，蘇掌櫃會分一半。

的大名仍湯圓先生。

湯圓太過溫吞，故而給自己起了個小名，專用于春宮圖。

名曰猛虎居士。

又因相較于，畫男顯然更練更優, 因而諸多富家婦人，暗中也是的回頭客。

次年年末，元衾水從客棧搬出。

在客棧附近買了間破舊的院子，院前有一店鋪，賣的傘，店主說多付十兩可以將店面以及制傘方法一并送。

并且還給拿了賬本，聲稱自己賣店只是因為要去京城投奔親戚無可奈何之舉。

若買了，半年即可回本。

元衾水實在畏懼吃不起飯的日子, 本著多個本事多條路的想法, 多付了十兩。

結果弄完一切，才得知賬本是假的。

一把傘十文錢, 這家店生意差到一天都不一定賣出去一把傘。

所以又被騙了。

不過這一次，去報了。

潤州縣令名姜琢, 他的確如蘇掌櫃而言是個好，據說是前年的進士，亦是首輔門生，三年考滿便會回京。

他幫元衾水抓到了店主，并秉公而斷要求對方退還了五兩銀子。

事結束後, 姜琢開始追求元衾水。

元衾水拒絕了。

告訴姜琢，自己其實是個寡婦，夫君早年外出經商，還不知生死，自己也不太想在此時再開始一段。

姜琢口中應下了，但對元衾水依然很照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思。

元衾水從未回應過。

總之，元衾水就這樣在潤州定居下來。

從前總想，的生命一眼就能到頭，如今想也不盡然。

比方說之前，沒料到自己會嫁給謝潯，沒料到會獨出走，也沒料到計劃好的要去揚州，怎麽稀裏糊塗留在了潤州。

以為自己會開一家畫肆，再不濟賣畫也是不錯的，然而到最後，卻開了家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傘鋪子。

賣傘也好，可以遮雨。

潤州地江南。

雨季冗長，元衾水討厭下雨，并不喜歡這裏的天氣。

但是傘鋪掌櫃。

一旦下雨，生意會好很多。

討厭下雨，所以接賣傘，因為賣傘，又漸漸不那麽畏懼雨天。

*

元衾水的離去漸漸被接。

次年的春三月。

遠在京城的元青聿，收到一封來自潤州的信，信中是妹妹悉的筆，說自己一切都好，兄長勿需多念。

他尚未來得及欣，紙張一翻，後面竟然隨附一張面值十一兩的銀票。

信紙後，一行沉穩小字簡潔標注：

不必過省，聊供家用。

信是家丁送到吏部衙門來。收信時，他在值房與同僚議事，等不及回去便直接拆開，一字一句讀完後，年輕男人坐在長條案前沉默半晌。

指腹不住地著這幾個字，同僚見狀詢問：“老元，何事憂愁？”

元青聿輕呼一口氣。

他將信紙和銀票放在桌面，“妹妹來信，擔憂我吃穿住行，給我寄了銀錢。”

同僚睜大雙眸，詫異道：“令妹出嫁了嗎，居然還給你銀錢？”

元青聿道：“尚未出嫁，有自己的營生，這些是自己獨自在外掙得。”

“補我是常有的事。”

同僚慨道：“老元，你真是有福氣啊。十兩銀子尋常人怎麽也得掙一兩年啊，令妹說寄就寄。”

元青聿溫和彎：“我妹妹自然非同尋常。”

同僚眼珠滴溜一轉，又道：“話又說回來，其實我有個侄子，今年二十有二……”

元青聿笑意立即收斂：“不考慮不必多言，誒李大人把你手邊邸報拿來我看看。”

“……”

至六月份時，榴花似火。

方朧小小的裁雲閣終于迎來第一次擴建。工那日，收到元衾水的來信。

半年不見的好友竟然給寄了數十種紋樣，說是在潤州買新時，從南方人的偏好那裏得來的啓發。

信元衾水足足寫了八頁紙，同方朧講述了自己去潤州後的所有遭遇，著重怒斥了老李和狗眼看人低的書生。

并且告訴自己如今為書肆供人像畫，名頭響亮，收頗。

蘇掌櫃和莊妝也略微提了一，但提得不多。縱然如此還是在著重信中強調，雖然跟蘇掌櫃莊妝也很好，但朧朧的地位永遠無可取代。

真麻。

方朧合信時這樣想，但眼眶卻潤了。

十月底，晉王府發生件大事。

耗了一年的西北戰事終于進尾聲，謝昀秋進京封賞時，重病的小皇帝因連續一年無法上朝，群臣趁此進諫懇請晉王攝政。

晉王無意爭權奪利，但為天下社稷，只好勉強臨危命，并承諾聖上一旦康複便會立即回晉。

這顯然是場面話。

時節進深秋，晉王府一小小耳房中，一名年輕小廝悄悄翻開面前圖冊，映眼簾是分外的春宮圖。

小廝頓時瞪大眼睛，盯著這姿勢奇妙，手法老練的圖畫看直了眼。

下一瞬後頸被重重拍了下。

年輕男人厲聲道：“不要命了！誰準你隨便翻的？”

小廝年歲十七八，驚奇道：“哥，咱殿下那麽清心寡，原來也會看這種東西。”

師青合上圖冊，此畫畫師為世子妃一事只有他跟殿下知曉，手下其餘人只知曉世子每月會大費周章從潤州購春宮圖。

小廝又湊過來，小聲跟師青訴說自己的發現：“哥，你有沒有發現，這圖裏男方的型跟殿下有點相似，肩寬長的，跟以前我看過的那些歪瓜裂棗都大不一樣。”

“怪不得我聽說的也會買呢。”

師青頭皮一麻，本來這事他也發現了，但他從不敢問：“是你該好奇的事嗎，閉出去幹活！”

很快，他拿著圖冊去書房于謝潯。

“殿下，上月新作。”

“放那。”

師青又遲疑著彙報：“對了殿下，方姑娘和元大人，上半年均收到了夫人來信。”

男人坐在長條案後，正垂首看公文，冷峻沉寂的眉眼看不出什麽緒。

師青又安道：“方姑娘和元大人是夫人為數不多親近之人，聯系實屬正常。”

謝潯冷不丁道：“丈夫不親嗎。”

這話問得。

主難道還以為自己跟元姑娘是什麽暫時分別的恩夫妻不？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給他傳信啊，怎麽他隨便安一句，主還當真了。

他又從善如流道：“沒準下一個就是您，元姑娘上不說心裏必定記掛您。”

謝潯冷笑一聲。

“行了，滾吧。”

師青發現，主脾氣越來越差了。

以前還沒跟元衾水在一起時，一年也不一定讓他滾一次，如今卻天天滾。

“是。”

剛出門，王府信使恰好路過。

“師青！潤州來信！”

這清脆的聲響穿過石子路，傳到師青耳中，他詫異地停住腳步，還沒來得及高興，想起書房房門未關。

脊背頓時一陣發涼。

信使將信遞給他，師青僵接過，打算蒙混過關回房再看時，後幽幽傳來一道聲音：“師青。”

師青只好停駐腳步，回頭。

他苦哈哈湊上去，恭呈上道：“主，您看，您看。”

謝潯瞥了一眼，沒接，“複述。”

師青只好自己拆開，從上至下看了一遍。大多是向他問好，并推薦他來潤州游玩，信紙背面附上一枚幹花。

是一枝白瓊花。

江南特有，山西無此花。

他老老實實把信複述一遍，然後著花，不不願地放到謝潯桌案上。

他咽了咽口水，又昧著良心安道：“屬下……屬下跟夫人算是好友，最親近的人自當留在最後，下一個定就是您了。”

謝潯看著這朵幹枯的小花：“是嗎？”

“那是自然。”

謝潯沒再答話。

師青道：“……那屬下先告退了。”

他說著擡手想去拿那枝瓊花，被謝潯視線一掃，又默默收回了手。

最親近的人留到最後。

這個說法也有道理，但謝潯更傾向于元衾水是害怕自己發現的藏之地，所以才故意掉他的信。

完全的說的通亦有可原。

次年元衾水寄信的頻率高了起來。

師青，元青聿，方朧，三人一年均能收到三至四封元衾水的信。

如此無所顧忌。

謝潯漸漸的，排除掉第二種可能。

也就是說，可能真的是最重要的人排最後，于是他開始跟師青一起等。

師青一年能收到三封。

但謝潯，次次撲空。

在元衾水離開晉王府的此後三年中，他一封都沒有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