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到怔在門口的侄,更看到皇上邊的楊公公,手里正捧著金黃圣旨。
他忍不住深吸一氣。
來了,圣旨到底來了。
他路過侄時,不低聲說了一句。
“你好自為之吧。邵氏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你弄倒的!”
他說完畢恭畢敬地上前。
“楊公公久等,杜家闔府已到。”
楊公公目掠過他,亦掠過眾人,最后看了看杜泠靜。
“那諸位,接旨吧。”
……
黃華坊顧府。
萬老夫人聽見圣旨到了杜家,一下站起了來。
了,親自到圣前說的這樁親,到底是了!
不由念了聲佛,“原來是圣旨晚了,晚了而已。”
然而話音未落,顧大老爺顧揚嗣卻從外面倉促進來。
他臉煞白一片。
萬老夫人看過去挑眉,剛要問一句這是怎麼了。
顧揚嗣抖著聲開了口。
“娘,杜家是來圣旨了,但圣旨不是讓杜家跟邵氏聯姻。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侯爺迎娶侯夫人!”
“哪位侯爺?”萬老夫人腦中都空了。
顧揚嗣也難以置信。
“是永定侯陸慎如。”
他了萬老夫人,重復了一遍。
“娘,皇上給杜家和永定侯府賜了婚。那杜泠靜,是陸侯夫人了!”
萬老夫人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搖晃了起來。
*
京城像炸開了鍋一樣。
最后這道圣旨一出,大街小巷盡是人奔走相告。各家酒樓茶館賭坊里都在說這道圣旨。
“不是,侯爺真娶妻了,這麼多年,侯爺終于娶妻了!”
侯爺娶妻真真是稀奇,二十有五的權臣,到了如今還沒娶妻,不乏有人議論,侯爺會不會再等哪家的貴及笄,比如國舅爺家的那位千金。
只是國舅爺家的千金明歲才及笄,而侯爺今歲就娶了。
但更稀奇的是,“杜家不是要嫁給探花郎的嗎?怎麼就了侯爺的夫人?”
眾人押寶,兩樁婚事各押各的,突然岔了。
好似所有人都被夢魘住,在錯的旨意中更加錯,難以置信。
杜府門前。
上前接旨的杜致祁耳鳴了一聲,他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公公沒弄錯?”
楊公公聞言忽的笑了,嗓音尖著反問了這位杜二老爺。
“杜大人這話問的,不知是在質疑咱家,還是在疑問皇上吶?”
杜致祁倏然驚醒過來。
“臣、臣再沒此意。”
他趕手接下圣旨來。
楊公公不再理會他,只是目落在了杜泠靜上。
“侯爺等了多年,此番終于是等到侯夫人了。”
杜泠靜耳中空響,似聽見了又似沒聽見,垂著眼簾沉默。
但杜潤青卻向后踉蹌了一步。
*
積慶坊,永定侯府,鞭炮齊鳴。
連響的大紅鞭炮在侯府門前的大道上,整整響了兩刻鐘,侯府侍衛搬出兩大筐銅板來,但凡前來賀喜說吉祥話的,通通有份兒。
一時之間,侯府門前水泄不通。
針線上的老嬤嬤親自拿了喜服過來。
“侯爺穿上試試,春日里做好的裳,秋日里也難免尺寸變化。是侯爺大婚的裳,尺寸才好。”
男人笑著頷首,通大紅喜服將拔的形,修飾得越發奪目。他眸中悅意滿溢,平抬雙手由著老嬤嬤仔細丈量。
近侍衛崇平剛從外面回來,此刻前來復命,剛上前,就聽見侯爺問了過來。
“那邊……怎麼樣了?”
崇平自然曉得侯爺問的是誰。
他臉有些尷尬,待針線房的老嬤嬤量完躬退下,他才道。
“屬下不好說,只是杜家似乎沒什麼大喜之態。”
他說杜家先是沒放炮,之后有人問了,杜二老爺才想起來,讓人放了一掛。
男人并不在乎這個,但卻放輕嗓音問了一句。
“……那呢?”
崇平更低了頭。
“姑娘自接旨之后就一句話都不說了,回了西側院,沒再出來。”
他說完,不住看向自家侯爺。
侯爺微頓,默了一默,但旋即又自顧自笑了起來。
“無妨。”
不知是在安誰。
接著他了崇平。
“去挑個最近的黃道吉日來,我親自登門送聘禮。”
第11章
圣旨落定后的杜府,不論是前院、正院還是西側院,都寂靜如暗夜未明。
風里有了深秋的寒意,自門外吹來,擾一室沉落的墨香,也翻起杜泠靜手邊陳舊的邸抄,是父親舊年所攢。
麻麻的小字令眼睛發酸,此刻被風打斷,杜泠靜閉了閉眼睛。
那日賜婚的圣旨,仿若平地驚雷。
不完全沒有想到,整個京城都始料未及。
這樁婚事似乎毫無預兆,沒人能想到原本要同邵氏聯姻的杜家,突然了侯府的姻親。
但這“毫無預兆”中,又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彼時枕月樓里,茶客都驚奇陸侯怎麼會和邵伯舉同時出現,沒人曉得他是去見誰,可卻在偏僻的樓梯間里,與那位侯爺遇了個正著。
扶在腰間的手掌和莫名親昵的話語……
杜泠靜自問完全不認識陸侯,但那位侯爺,會不會其實認識?
念及此,心口暗跳了一下。
若如此,那麼這奇怪的圣旨聯姻或許就有了解釋。
邵伯舉要娶,親事定下之前就弄得滿城風雨。陸慎如都知道,他要同邵氏打擂,也趁機借借杜家的名聲,為慧王拉攏朝臣。
手邊的邸抄散發出陳舊的氣味,多朝中腥風雨都掩藏在了細如麻的小字里。
自開國以來文臣武將互斥,引得諸多紛爭。文臣以為武將擁兵過重,威脅朝堂皇權,而武將卻斥文臣攪弄是非,迫害功臣良將。
文武之爭歷經多代非但不消,反而禍層出不窮。
十一歲那年,父親還不是閣臣,先帝尚在,永定侯府陸氏卻因為文臣武將對峙僵持,險些遭遇滅門之災。
當年以永定侯府陸氏為主帥的永定軍,于寧夏與三萬韃靼大軍作戰,突遇險境,過半大軍被困在了韃靼腹地。陸氏請求朝廷立刻派軍支援,然而朝廷卻接到了韃靼和談之意。
朝中文臣幾乎都主張和談,雖損一時之兵,卻能保得十載甚至數十載太平。但武將卻群起反對,陸氏率領的永定軍困在外生死不明,眼下放棄救援與韃靼和談,陸氏只有死路一條不說,往后永定軍折損,就再也沒有人能北拒韃靼于關外了。
文臣武將頓時因主戰還是主和相互攻訐起來,先帝猶豫難決。
杜泠靜記得父親當時連番上書請求先帝盡早決斷,而父親雖是文臣,卻同貴勛武將一樣主戰,主張先派兵救援永定軍,再議和談不遲。
此事僵持了一月有余,最后先帝力扛議和之,撥去銳前去救援。
然而在救援兵至之前,永定軍卻殺出一條路,回來了。
只是這條路殺得太難,救援的兵又來得太晚,永定侯府陸氏一門,除了主帥老侯爺,年輕力壯的將領子弟近乎折損殆盡。彼時陸慎如的父親、永定侯世子中二十六箭,葬在了染的大漠里。
老侯爺雖奪回一命,卻因重傷無法再上戰場,只能扶持長孫陸慎如,以十三歲的年齡力擔永定軍重任。卻未能等到他及冠,老侯爺就難以支撐,撒手離去。
幸而這位年輕君侯不辱丹書鐵券的使命,扛起了整個永定侯府,整個西北永定軍,也扛起了王朝北拒韃靼的整條邊關。
只是經過一番洗的永定侯府陸氏,再沒可能同朝中文臣,尤其是當年一力主和的那些文臣把酒言歡。
兩派互斗至此,皇上豈能不愁?
杜泠靜以為,與其懷疑是陸侯早就認識了,或者另所圖謀,倒不如說這等詭異的況,可能出自宮里讓文臣武將言和的意圖。
若如此,那麼唯一可能的辦法,就只有說服那位陸侯了。如果是他也不甘于此,正好能一起商議推之法。
只不過,得先確定,他確實不認識,圣旨并不是他的意圖。
杜泠靜眼睛越發酸了,不起推開門窗往外看去。
窗子剛一推開,秋風突然卷來一片葉,仿若從天而降,飄到了的袖口上。
是竹葉。
外面的風這麼大,這片竹葉卻這麼輕輕地飄到了的袖間。
“泉泉,若偶爾想起了我,我會在竹林里等你。”
眼淚不知何時冒出來,啪嗒落在了竹葉上。
拾起那片葉子攥在了手心里,抬腳出門。后院的墻角里,正有一叢自青州老家移來的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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