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序正在書齋里裱畫，突然就覺得外頭的吵嚷聲小了許多。

他好笑地問九泉：“他們終于累了？”

九泉撓頭：“不應該啊，平日里是這堆人累了就會換下一堆來。”

主人在尚書府已經好久沒睡過整覺了，九泉有時候都想慫恿他去翻平清侯府的院墻，那邊起碼能休息好，不至于每日勞累還不得安生。

正想著呢，書齋的門就被推開了。

九泉不滿地回頭，剛要說寧肅這也太不見外了，哪有直接推門進的，就對上了陳寶香略帶火氣的雙眸。

他：“……”

他立馬見外地退了出去。

張知序很意外：“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忙？”

“忙完了。”在他的書案前站定，臉上怒意猶在，“你府外每日都這麼多人？”

他輕笑：“也熱鬧。”

“熱鬧什麼啊熱鬧，吵死了，你也不巡防來。”

“人總要有個泄憤的口子，不然怒火積攢，保不齊要出什麼事。”他不以為意地道，“再過幾個月就好了，這幾個月事堆在一塊兒，也是沒法子的事。”

他說著，用筆沾了漿糊就要繼續裱畫。

陳寶香一手撐著書案邊沿，一手過去，倏地拽住他襟將人拉到自己面前。

“除了這些我能看見的。”問，“你還在經歷什麼我看不見的難事？”

張知序眼睫微微一。

兩人離得很近，鼻尖都快在了一起，眼里毫不掩飾的擔心和氣憤就像揭開鍋那一瞬的熱氣，避無可避地朝他洶涌而來。

他心口一，下意識地跟說沒事。

但陳寶香顯然不是來聽他敷衍的，懲罰似的湊上來咬了他角一口：“說！”

“真沒事，你不必擔心。”

氣得又咬他一口。

張知序懵了懵，跟著就樂了：“你要這樣問，我這輩子都不會說了。”

陳寶香：“……”

鼓了鼓腮幫子，似乎真生氣了。

張知序是覺得那些麻煩事沒必要將牽扯進來的，但對上執拗的眼神，他堅持了一會還是敗下陣來。

“張家朝臣日，今年收的門生數量大不如前，族中非議甚多，他們覺得我難辭其咎。”

“他們自己站錯隊倒了臺，跟你有什麼相干！”陳寶香橫眉怒目，“若不是有你，剩下的這些也留不下來。”

“道理如此，但人都是貪心的。”張知序嘆息，“獲罪的時候想無罪，無罪的時候想富貴，富貴了又想權傾朝野。”

“我沒理會他們的要求，他們其中的一些人直接就打著我的旗號出去辦事。”

提起這茬，他那雙一直平和的眼睛里終于出些無奈和疲憊。

張知序這三個字從前在上京就值錢，如今更是一字千金，只要說能跟他搭上關系，那真是有人大把花錢請客。

四房五房的親戚用這個路子在短短三個月撈得了七萬兩雪花銀，更是在外頭給他欠下了如山般的人債。

張知序看一眼就覺得頭疼。

只牽扯他也就罷了，大哥、銀月甚至溪來他們也都沒放過，在外頭將幾人吹噓了無所不能的前紅人，又不知用他們換了多好。

他去質問，那幾位長輩還理直氣壯地道：“若是以前，用得著我們這般死皮賴臉地去騙麼，還不是你沒撐起張家門楣才導致的禍事，這錢難道我們不該拿？”

拿錢還不算，還打著他的名義去差使他下頭的人，私放犯人濫用職權，好在被他發現及時制止，不然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禍事。

這樣的舉止，張知序按律將他們關牢里一個月不過分吧？

但家里其他人當日就鬧上了門來，非著他放人。

張知序述說得還算平靜，但跟前這人聽完好像氣壞了，鞭子一甩就要往外沖。

“哎。”他哭笑不得地拉住，“去哪里？”

“去抓人。”雙眸冒火，“他們不是不讓你抓嗎，我去，我看他們誰能攔得住我！”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頭被這一吼突然就輕了許多。

張知序將人拉回來，輕輕拍了拍的手臂：“我已經理好了，人沒有放，他們再生氣，也至多不過上門吵鬧。”

如今的他不再需要吃極貴的，也不再非最好的料子不穿，只要能做想做的事，每月的俸祿就足夠養活自己了。

所以張家沒有什麼東西能再威脅到他，至多不過膈應他一二。

陳寶香抬頭看他，目落在他帶著的眼眸里，突然有些遲疑和猶豫，手上著他的擺，松開又。

張知序瞥一眼就知道在想什麼。

他搖了搖頭：“改制之事勢在必行，你也知道世家盤踞太久對大局和百姓都沒有好。”

世家往往壟斷著最好的資源，不論是仕途還是買賣。他們一代一代地積攢財富，會為了防止被下頭的人取代而修筑各式各樣的門檻和護城河。

如此幾百年，朝堂員的出只會越來越趨于一致，普通百姓哪怕有大才也往往壯志難酬。

難得當今圣上有決心和勇氣對世家下手，錯過這一朝，下一不知道要再等多年。

“先前我跟你說，張家沒有魚鄉里，也都是做的正經買賣。”他道，“是我看得淺了，我得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魚鄉里不止強權人這一種，以權謀私也并不止現在做買賣上。

他既然提出了要公平，那就得從自己做起。

“我既了世家的好，當然就得承擔它帶來的后果。”

“不要猶豫。”他認真地看著道，“哪怕對面是我，也不要猶豫。”

陳寶香驟然攥了他的擺。

王青帆說得沒錯，張知序就是很為難，只是他從來不讓察覺。

相的人到這個時候是該心疼對方從而放棄目標的，對方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但陳寶香只是有點難過。

不僅難過張知序的為難，還難過自己明知道他為難也不想到此為止。

怎麼可能到此為止，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要撐起來直到改制完。

但他怎麼辦呢。

先前無比羨慕他的家世出，如今這些東西怎麼就了荊棘，牢牢地卷在他上不可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