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逢時很稀奇地轉頭看向來人：“你今兒怎麼得空過來了？”

樂游原雪化草綠，又是玩步打球的好時候，場地里王孫公子三兩群，談笑說樂。

張知序獨自倚在場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腰間的配飾：“得了兩日休沐。”

“我當然知道你有休沐，但往常休沐不都是趕著去平清侯府的麼。”

張知序不說話了，角抿著，眉眼低垂。

尹逢時撓撓頭，湊到他旁邊與他一起倚著：“哎，聽說了麼，青章最近跟蘭亭鬧起來了，昨兒當街還打了一架。”

徐不然和謝蘭亭這兩人也真是有意思，先前那般要好，無話不說，一轉眼不知道因為什麼，又恨得水火不容。

張知序神還是懨懨的，不想接話。

但旁邊有人聽著話茬倒是過了腦袋：“這事我知道啊，不就是因著先前平清侯弒父的案子麼。”

張知序和尹逢時同時抬眼看過去。

是顧家的小公子顧花翎，上京城里有名的紈绔，消息素來靈通。

他張就道：“平清侯那案子也是奇怪，這一有賣尸契證明陳鳶兒與程槐立的關系，二有人證證明陳鳶兒與陳寶香的關系，三還有徐不然親口證實陳寶香對程槐立下手極狠頗有私怨，換誰來斷，也都得覺得陸清容提告非虛。”

“所以謝蘭亭就整理好證據往上呈了。”

“誰料最后關頭徐不然突然翻了供，說他沒親眼看見陳寶香殺程槐立，也不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那個同村的里正也翻了供，說陳鳶兒當年的孩子不知道有沒有活下來。”

“哎呀，這可不就把謝蘭亭坑里頭了麼。”

謝蘭亭一向直覺很準，似乎是一種天賦，讓他總能在證據之前先接近真相。

但這回這個天賦可害了他了，陛下本就覺得弒父是加之罪，案子還在上稟之后被翻供，更讓陛下覺得大理寺有失偏頗。

“青章怎麼突然這麼對謝蘭亭。”尹逢時納悶，“不像他的作風啊。”

“嗐。”顧花翎擺手，“兄弟之間鬧翻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人。”

“……”尹逢時瞥了張知序一眼。

“所以。”張知序面無表地道，“陸清容結識了徐不然。”

“不愧是張大人，猜得就是準。”顧花翎大咧咧地朝他豎起拇指，又吊兒郎當地道，“咱們謝大人這次可是翻了大船了，陸清容踩著他攀上了徐不然，還挑撥得他兩人當街打起來，這人厲害啊，比謝蘭亭先前遇見的那幾位都厲害。”

謝蘭亭贖買了多私了，都是好一陣兒就把人送走，從不見哪個能在他手里翻。

這陸清容不但翻了，還狠咬了謝蘭亭一口，蠱得他親恨友散之后，還全而退了。

謝蘭亭這般有天賦的斷案好手，本該揚名立萬，如今卻被迫停任在家，聽候遷貶。

尹逢時是有些唏噓的，他覺得謝蘭亭罪不至此。

但張知序不為所。

斷案是斷案，私是私，一旦將這兩者混在一起，謝蘭亭就只是在春風樓上的浪子，再變不回大理寺里的執律者。

世上還會有很多有天賦的人，大理寺不會因為誰離開就停止審案。他不珍惜自己的機會，那機會就會變別人的。

朝堂本也是個殘酷的地方，容不得誰兒長。

——想到這里，他著腰佩的手突然僵了僵。

腦海里浮現出陳寶香的臉。

會笑著說他是頂好的人，也會站在他前護著他。

但就算是親吻時，那一雙杏眼也始終是干干凈凈毫無波瀾，似乎只有在向仇敵的時候，才會生出灼灼的火來。

張知序不由地啞聲低笑。

不愧是陳大人，就是比謝蘭亭更能想明白，也做得更好。

兒長誤事，陳大人卻是能大事的。

沒關系，理應如此。

他自己再想幾日或許就又能想通了。

面前的顧花翎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從謝蘭亭已經說到了陸清容，說這人與自己家的遠房親戚還沾些故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張知序突然問了一句：“你也認識？”

顧花翎擺手：“我什麼份什麼份，哪得著認識吶，只是兩個月前走投無路，我四叔伯好心給了一頓飯吃，我看見過一眼，又聽下頭的人議論了幾回。”

顧家也是百年世家，在顧昌寓任宰輔時興盛了幾十年，風頭一度與張家齊平，可惜后代子沒什麼出息，只是勉強憑著祖蔭繼續在朝中任職。

其中位最高的就數顧花翎的四叔伯顧以漸，弘文館大學士，主掌詳正圖籍，沿革朝制。此番改科考之制，他的反對聲最大，也最是要與陳寶香為難。

張知序不由地多看了顧花翎一眼。

顧花翎做夢都想跟張知序這樣的人結，一看人家對自己笑，登時就來勁了：“我在旁邊訂了宴，難得今日聊得投緣，張大人要不賞個臉坐下來喝兩杯？”

尹逢時想替他擋，他知道卿不喜歡應酬。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兒張卿居然自己先點了頭：“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我給您專門備一桌，尹大人也去吧？”

“恭敬不如從命。”

“好，快請，快請。”顧花翎樂呵呵地就去張羅了。

尹逢時跟著張知序一起往庭院方向走，連連打量他：“今兒是真閑吶？”

“嗯。”他點頭，“大可一醉方休。”

“別，你沒人管我可是有人管的，若是戌時末還不回去，我夫人準殺到樂游原來。”尹逢時連連擺手。

張知序詫異地看他一眼：“先前你不是說，親是父母之命，你與你夫人并不相？”

“是這麼說，但畢竟親這麼久了，再不也了。”尹逢時撓撓頭，又不太自在地抓抓擺，“，人還好的。”

“哦？”

“別不信啊，我每回喝醉回去，都給我臉手，還給我做醒酒湯；家里父母都替我照顧得很好，大事小事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張知序越聽越納悶：“你說的這不是個上好的管家？”

“什麼管家。”尹逢時瞪眼，“這是心里有我。”

“那你說些管家之外的好來。”

“……”

尹逢時撓著下想了半天：“我夫人會親手給我做荷包。”

張知序眼皮都不抬：“我腰上這個也是有人親手做的。”

“那不一樣，你這個在香奢樓能買著，我昨兒剛去看過，四百多兩。”

“這不更厲害了麼，親手做的東西能賣四百多兩。”張知序斜眼，“你夫人的荷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