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序攤手：“當初是你說的，讓我別太鋪張浪費，你養不起——我以為你一直有想養我的念頭。”

“我，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

“后悔了？”他斜眸過去。

陳寶香把憤怒咽回去了：“不會，應該的，你也沒花多錢。”

想想也是，這人除了睡覺在那兒，別的花銷都沒走的賬，若沒有自己的營生，哪能還去發羊。

是太忙了沒注意這些細節。

“不過好端端的，你回蕁園做什麼？”挑眉，“看我煩了膩了不喜歡了？”

張知序：“……”

微惱地掐了掐的臉，他無奈地道：“張家的人想將我認回去，最近會頻頻登門，我不想打擾你罷了。”

張家？

陳寶香想起來了，張知序和張庭安雖然都為李秉圣效了力，但張家也有部分人誓死效忠李束，前段時日沒給李秉圣添堵，若要清算，他們肯定也在其中。

這時候當然會想起當時留下的退路。

只是……

陳寶香不高興地皺起眉：“找張庭安不就好了，做什麼非來煩你。”

“他們定也會去找大哥，只是也沒打算放過我，畢竟我如今也算小有名氣，認回張家，他們臉上有。”

長達三個月的文斗，張知序何止是小有名氣，簡直是被文人們捧上了天，各種吹噓添油加醋，直接將他說是文曲星轉世。

多的是人拿著奇珍異寶來求，只為能與他吃一頓飯。

陳寶香覺得他現在就算真的無分文，也能靠名氣混吃混喝走遍大盛。

“你想被認回去嗎？”皺了皺鼻尖。

張知序垂下眼皮：“不想又能如何，濃于水。”

“不想就能不認！”一掌拍在他背上，“別老委屈自己，他們當初請陛下死你的時候半點親也沒念，憑什麼現在又要你回頭。”

“你這人就是活得太守規矩了，才總會不開心。什麼禮義仁孝，什麼父母之命，你得先顧你自己啊，自己都難得要死，還要挖空心思讓別人開心，你蠟燭轉世啊？”

張知序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走走走，跟我回家。”將他手臂一拽，大咧咧地道，“有我守著，看誰敢來煩你。”

踉蹌兩步跟著走，他懵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笑出聲。

陳大人真的很蠻很不講理。

但比誰都更護著他，像只炸了的貍奴，任誰朝他手，都得上去給人一爪子。

很難不心。

每天好像都會更心一點。

“先前說好了去摘星樓吃酒。”他看著發髻間飛揚的紅繩道，“等你的封賞下來，我請你。”

“好呀。”陳寶香吧砸了一下，“我要吃最貴的新菜，統統都記你賬上。”

這次張二公子親自寫鑰，一定能讓吃個盡興。

·

像是為了趕上摘星樓的新菜一般，宮里的封賞趕在中秋之前就下來了。

陳寶香功績卓越，封二品軍侯，兼任護城大將軍，掌管上京城兵力調度。

張知序復原職，再由三品的造業司主平調去刑部，為三品尚書。

其余一眾功臣都得了厚賞，陳寶香更是為殉城的兵卒全部求了恤，立功勞碑，詳寫每個人的生平和戰績，還要優待他們的家眷。

此事花銷極大，耗時頗長，戶部左推右拖，含糊地說還是從簡為好。

陳寶香不干，戶部不給錢，就掏自己腰包，剛得的賞賜全填進去，勉強能將事辦妥。

只是這樣一來又開始扣扣搜搜，一頓飯吃不上兩個菜。

張知序什麼也沒說，只往賬房里塞了一疊銀票，而后便抓著去摘星樓吃了一頓好的。

香糯的東坡肘子，鮮的藿香魚。

張知序十分自然地夾了一塊肘子放進里，不再覺得豬低賤。

陳寶香優雅地提筷，夾了魚頰下的小放進里裝模作樣地拿架子。

兩人互看一眼，沒忍住破功大笑起來。

酒足飯飽之后，陳寶香后知后覺地發現：“你大哥怎麼沒封賞？”

在李秉圣殺進宮城之時，張庭安帶一半行軍也立下了護駕之功，按理說應該有獎賞。但從頭回憶到尾，封賞名單上確實沒有張庭安的名字。

“大哥最近病了，連我也不見，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張知序道。

別的張家人他可以不管，但大哥不一樣，他有些擔心他。

陳寶香看了他一眼，狀似不經意地道：“我許久沒看見銀月了，聽說在制藥署做得不錯，咱們回去正好順路，去看看？”

“好。”他松開眉心。

他們沒有遞帖子也沒有驚張家其他人，只在側門外等了一會兒，便被銀月邊的丫鬟悄接了進去。

陳寶香走得躡手躡腳，張知序也不由地跟著了手，兩人就這麼跟做賊似的挪到了前堂。

“喲。”李秉圣毫不意外地朝他們揮手，“來了？”

陳寶香：“……”

張知序：“……”

見了鬼了，陛下怎麼在這里。

兩人同步后撤，抬頭看了看堂上的牌匾。

“沒走錯。”李秉圣擺手，“都進來坐。”

陳寶香有點尷尬，進門老實代：“臣與張家四小姐有故，深厚，所以來看看。”

“巧了麼不是。”李秉圣托著腮笑，“朕也與人有故，所以來看看。”

陳寶香轉頭，看見了下頭跪著的臉鐵青的張庭安。

這有故？

有仇還差不多。

“陛下，容小帶陳姐姐出去走走。”張銀月戰戰兢兢地開口。

李秉圣倒是慈祥，擺手就道：“去吧，卿留下。”

“是。”

兩人飛快地躥出正堂，還不等陳寶香問，銀月就噼里啪啦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大哥這麼多年不親，原來真的是因為。”

“啥？”陳寶香震驚。

大盛風氣開放，各家高門兒其實婚本也偏晚，多數人都在二十之后才有家室。

但張庭安已經三十二了，寧愿養個義子也不愿親。

陳寶香一開始以為他是一心效國不愿家，結果怎麼的，是因為陛下？

兩個姑娘湊在角落里，蹲下就開始八卦：“寶香姐姐你知道嗎，我大哥兒時是陛下的伴讀。”

“啊？他讀過書？”

“你別看他滿臉絡腮胡子，他故意的，以前可英俊了，就是不愿意東宮繼續侍駕，才又是留胡子又是遠走邊關的。”

“你大哥不喜歡陛下？”

“這怎麼說呢。”銀月皺起了臉，“我覺得他不是不喜歡，只是陛下那樣……他接不了。”

陳寶香腦海里閃過陛下擁著各個男寵的模樣，沉默了。

“我大哥認死理，他覺得相只能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不能再有三四五六七八。但陛下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投胎得權傾天下，只嘗一個味兒的菜有什麼意思——于是他們就鬧掰了。”

這倒也……誰都怪不了。

陳寶香了下：“那如今是他向陛下服了？”

“不是。”銀月搖頭，“大哥比驢還倔，打碎骨頭都不會丟了氣節，是陛下今日微服來訪，想用不追責張家之過的恩典，讓大哥與重修舊好。”

“哇。”陳寶香驚嘆。

銀月也驚嘆：“也真是極大的誠意對吧？可大哥不高興，方才陛下開玩笑讓他進后宮，他差點拿刀抹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