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唯有墻壁上點著的幾盞燭火，看出是個囚室，里面不風，別說是亮了連聲音都沒有。

在這樣的地方，連時間流逝都無法察覺，分不出春夏也更辨不出晝夜。

每到飯點就會有個背脊佝僂的老太監，提著個食盒走下臺階，將東西放在牢門外，等下頓飯再來把碗筷收走。

裴聿衍看著老太監日復一日地將食盒放下，朝他行了個禮，而后又推了推食盒。

他著那條只有十幾階，并不算高的幽暗臺階，下意識地喃喃：“今日可是夏至了。”

地面鋪了稻草，蓋住了無數個深淺不一的正字，最后那個字只有三筆。

地牢里沒有春秋也沒有日夜，他只能借著一日三餐的送食，來分辨他在此待了有多久。

他記得，他已經被關在這里兩年零五個月……

而回應他的是漫長的死寂。

他怎麼忘了呢，以防會有人同他說話，他的好父皇特意挑了個聾啞人，既說不了話，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所謂的送飯人，不過是個會的木偶罷了。

和他也沒有什麼區別。

裴聿衍在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輸給了裴寂，剛被擒時，他是很想求死的。

但就這麼死了，他又很不甘心，他想要親眼看著他的好父皇與裴寂斗的你死我活。

他不相信裴寂不想當皇帝，在他看來，裴寂就是個道貌岸然之輩，比他這個偽君子還要惡心。

連承認自己想當皇帝都不敢的廢，有什麼資格坐上皇位。

就是這意念撐著他，他才能在這無盡的孤寂中活下來。

很快，老太監就又佝僂著子，緩慢地爬上了樓梯，裴寂眼睜睜看著臺階上唯一的那抹亮隨著石門的關閉，即將消失。

可就在他的目也要隨之徹底黯下去的時候，刀劍沒發出的聲響，在這幽閉的暗室回。

裴聿衍那雙如同幽潭般的眼，陡然間亮起，他緩慢地爬起，走到了牢門邊。

眼睜睜看著老太監的尸從臺階上方滾了下來，隨后一行人進，砍斷了他牢門上的鐵鏈。

當他踏出那個牢籠，當照拂在他上時，他頭次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太子殿下，臣乃龔輝龔大人的副將，如今陛下被妖妃蠱，廢了賢妃與二皇子，要立襁褓中的七皇子為太子。”

“文相進諫求陛下放了您，卻被陛下抄了全家，他一頭撞死在了金鑾殿上，如今能救大燕的只有您了。”

眼前的是林軍的一小隊人馬，為首的姓馮，自稱是龔輝手下的副將，兩年多來一直在伺機救他。

趁著皇帝去避暑山莊避暑，這才闖地牢救出了他。

裴聿衍對這姓馮的可否忠心，半點都不在意，他原本就是清瘦那一掛的，被關了兩年沒有見過日，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尤為蒼白羸弱，仿若一陣風吹來他就會倒。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即便上的只是囚服，甚至多年沒能洗漱潔，沾染了難聞的味道，他也能展出從容。

“你們手中有多人。”

“回殿下，林軍三千，皆可為您所用。”

他輕輕地嘖了一聲，三千人夠做什麼？

許是聽出他言語中的不滿，馮副將小聲地道：“但這三千人皆是銳，陛下前往避暑山莊也只帶了兩千人，其中還有一半是我們的人，可以趁其不備，將陛下邊的妖妃與那世不明的七皇子，一并拿下。”

裴聿衍扯出個笑來，他面蒼白到近乎明，顯得那笑異常詭異。

他笑著很是輕巧地道：“很好，就按你說的去做。”

“不過，全殺了，一個不留。”

馮副將愣了下，他今日走的這步棋已經考慮了足有兩年多，他當初是跟著龔輝一并謀反的，只不過運氣好，那陣子摔斷了，在家中養傷。

還以為要錯過建功立業的機會了，沒想裴聿衍落馬，龔輝被斬首，他反而逃過一劫。

但原本屈居他之下另一副將，卻因緝拿龔輝有功，被提了統領。

以前要看他臉行事的人，現在反而在他之上頤指氣使，這讓馮副將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且那人不知怎麼攀上了如今正得寵的純妃，眼見沒機會把對方拉下來，他才將視線轉向了裴聿衍。

本來他是沒把這廢太子放在眼中的，可沒想到文相那一撞，把他給撞醒了。

皇帝那次大清掃，并沒能把所有文都給抄了，朝中還有那麼多老臣，是支持太子的，只要廢太子被救出來，他便是最大的功臣。

為此，他籌謀許久，對那統領卑躬屈膝，降低了他的防備心，把他的人都騙去了避暑山莊后，趁機救出了廢太子。

也是皇帝這些年耽于，對朝中之事沒那麼上心，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但他也沒想到，這事竟這麼簡單，這就讓他把人給救出來了。

“那，那陛下呢？”

裴聿衍抬起手擋住了刺眼的，冰冷地吐出個字來：“殺。”

-

裴寂在與衛南熏談心之前，便已有了決斷，只是沒想到恰好夫妻心意相通，的想法正好是他心中所想。

這邊關的風沙太大，冬日也太過凄冷，他妻已踏遍四周沒什麼可玩的了，那便回去，住一住那皇后的坤寧宮，看看這龍床榻是否舒坦。

幾乎是他一抬手，四面八方聽到靜的人馬立即向他涌來。

可不等裴寂部署戰略，第六封圣旨到了，同時到的還有衛榮德下獄的消息。

罪名是收賄賂貪墨銀兩。

衛榮德是肅王的岳父，即便真的收了賄賂又如何，哪個這麼沒眼力見的敢抓他？說到底不過是隨便尋個由頭裴寂進京。

圣旨是直接送到王府的，衛南熏自然也知道了，若非裴寂及時將人抱住，幾乎要嚇暈過去。

等衛南熏緩過來些，便拉著裴寂的袖搖了搖頭：“阿寂，是陷阱。”

他當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陷阱。

可他不得不去，若是衛榮德因他們而傷，他們做子的如何能安心。

其實之前他們夫妻就有心想把衛榮德調來邊關，只是皇帝防備心很重，一直都有人監視著衛榮德。

“你安心在府上養胎，我去接岳父回來。”

衛南熏與他的手指相扣，他們一同經歷過生死，又親多年早已有了默契，多余的話都不必再說了。

“好，我等你回來，城中還有府里都有我在。”

“我會留下即云保護王府，到時他會與城外守將配合。”

衛南熏的月份已經重了，再過兩個月就是臨盆的日子，本不該太多的驚嚇，若是可以，裴寂不希在這個時候起。

但他不犯人，人卻欺上門來，那他便只能平一切，為他們母子掃清前路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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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南熏親自將裴寂以及五千將士送出了城門，一直看著那馬蹄揚起的漫天黃沙散去，連他們的影都瞧不見了，才收回遠眺的視線。

禮王妃扶著，小聲地安：“我這人沒別的本事，但看人一向很準。”

“雖說我家王爺在別人瞧著是個沒本事的，沒能力沒地位，到死也只是個閑散王爺，半點大事都沒辦過。但他待我極好，我懷頭個孩子的時候傷了子，好不容易把孩子養到三歲又夭折了。”

“便想給他再尋幾個側室，這總得傳宗接代呀。”

“可他還與我生氣，說我是不喜歡他了，為這事與我鬧了半月的脾氣，好些人都在背后說他懼妻怕我，他也不覺得臉上無，天樂呵呵的，你說上哪找這樣的人去。”

禮王妃說起已故的禮親王，眼底滿是，難怪王妃孤寂一生膝下無兒無，也愿意為王爺守著這王府。

“裴寂也算是我瞧著長大的，不管是皇帝的幾個兄弟，還是他下頭的兒，就數裴寂最有本事。”

“這江山就該能者居之，你呀，福氣在后頭呢。”

衛南熏在這點上還是很相信裴寂的，那樣的險境都能活下來，沒什麼可以難倒他的。

只是怕父親了人質，會牽制住他的判斷，不管誰傷都會痛苦不已。

但禮王妃說得對，現在能做的，便是保護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兒，不讓裴寂有后顧之憂。

隨后便待在府中養胎，時刻關注著京中的消息。

半個月后，沒能等到裴寂的書信，得到的卻是邊境有所異。

西北面有個不知名的部族滅了然汗國，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們邊陲最近的一座小鎮，將鎮中洗劫一空，還放了把火將整座鎮子燒了個干凈。

即云來報時才說起，原來最近城中也發生過幾起異，與尋常的打架斗毆不同，且都是外族人所為。

因為鬧的事都不是很大，只是搶東西與人爭吵，他便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來，那些外族人并非來搗，而是進城打探消息的。

他們明顯是有備而來的，知道裴寂不在營中，也知道他帶走了很多人。

大燕全國的兵力大約有五十多萬，裴寂手中有十五萬，但并不是全都在這邊營中，而是分布在西北整個邊疆。

城外的營中大約五萬將士，那日帶走了三萬，如今不過兩萬人，用以布防是肯定夠了，畢竟是肅王的營旗都足以震懾周邊小國。

但這不知名的部族來勢洶洶，直接就將然給滅了，定是收編了不俘虜，若真的趁此機會打過來，沒有裴寂在，邊城勢必是不住的。

衛南熏的臉瞬間凝重了起來，向綠芙等人不明白其中的要害，禮王妃卻聽出了一二。

趕在后扶住了的腰：“這個時候，你最不能慌，你若是先了陣腳，其他人也會跟著一起的。”

衛南熏側目，朝著禮王妃出個激的神，雖說是太后牽線認得干親，但多日的相下來，衛南熏是真心把視作長輩。

“可，我從沒接過這樣的事……我不知道想得對不對。”

“相信你自己的判斷，裴寂敢將一座城給你，便是信任你，你也應該信任你自己。”

衛南熏渾都在發，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手掌輕輕地在了隆起的肚子上，過了小半刻，才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帶微地道：“即云，讓邊城總兵以及營中副將，即刻來府上見我。”

即云毫不猶豫地抱著劍跪地道：“是！”

他的嗓音和氣勢，就與面對裴寂時一模一樣，在這一刻，衛南熏便是他的主子。

很快，徐總兵與耿副將就趕了過來，許總兵是皇帝任命的親信，最先是來盯著裴寂制衡他的。

不過來了還沒半年，就臣服于裴寂的絕對實力，對朝廷那邊向來是奉違。

他還不知道外族異的事，一路上都在擔憂是不是王妃出什麼事了，等看見耿副將心中便暗道不好。

果然，見到了王妃，聽即云說了最近城城外的事后，屋眾人臉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王妃，依您的意思是。”

“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您說。”

“第一，全城從今日開始戒嚴，城門只可出人不能進人，有可疑之人寧錯抓不放過，全都先扣押起來，審問過后再決定放不放人。第二，派人去周邊城鎮報消息，讓他們往城中撤，來不及撤的就待在家中不要外出。第三，將散在外面巡查的兵力都先收回來，以守住邊城為重中之重。”

所有人都很清楚，若邊城破了，再往前長驅直，很快就會攻京城。

這也是為何，明明皇帝如此忌憚裴寂的兵馬，卻不敢削他的原因。

邊城便是整個大燕最重要的防線，此絕對不能破。

“不管那部族的目標是不是我們，小心總是不會有錯的。”

衛南熏還在想，要如何說服這兩人，畢竟是一介流，從未見過真正的戰場。

而裴寂鎮守邊關這些年，從未有敵寇來犯過，此若非黃沙漫天，會讓人有在中原那般安全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