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老頭小賣部的那棵大桂花樹下，他們三人分道揚鑣。

師頌南先去長途汽車站等著，而許向北跟著許建同去派出所斷絕關系，移除戶口。

師頌南站在桂花樹下，著許向北單薄的背影漸漸消失，心中慨。

還記得他剛到旅安鎮的時候，許向北就請他在小賣部吃了一塊磚，從那天起，他們的故事難分難舍。

小時候的師頌南總是一門心思想要離開旅安鎮這個窮苦地方，慨許向北這樣聰明有能力的人為什麼要在這白白蹉跎青春。

一晃這麼多年，竟然真到了離別的時候。

他出兜里最后的幾個幣，在老頭的小賣部拿了一塊磚，又給許向北買了一瓶健力寶，才邁步向汽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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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向北和許建同一路無話走到派出所。

旅安鎮派出所昨夜是吳濤值班，墻上的時鐘準時走到八點半，他帶著自己青黑的眼圈，捧著茶杯站起，把居民平時辦理戶籍份證的窗口打開，一眼就看見許向北等在門外，被晨晃得睜不開眼。

吳濤放下茶杯笑了笑，說道：“這大早上的你怎麼過來了，臉這麼差，沒休息好吧。”

他轉頭看見一旁悶煙的許建同，愣了愣，又問：“許叔你怎麼也來了，哦對了，我還忘問了，胖小高考錄取到哪去了？”

許建同猛吸了一大口煙，沒說話。

吳濤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尷尬地抓了抓頭發，又說：“沒事，許叔，高中文憑也很厲害了，胖小肯定能大有作為的......”

許建同轉過臉去，神痛苦。

許向北終于看不下去，切正題，平靜說道：“吳濤，我們是來辦業務的，我要解除許家夫婦對我的收養關系。”

“哦哦，好好好。”吳濤尷尬地頭皮發麻，謝許向北幫他解圍，也沒細聽他說的是什麼，直到從許向北手里接過來老許家的戶口本，才察覺出不對勁來。

“你剛說什麼，收養關系？”吳濤大驚失。

“對。”許向北比誰都平靜，大大方方道：“我不是許建同和楊秀華的親兒子，是他們收養的孤兒，他們倆只有胖小一個孩子，是獨生子。”

吳濤的能塞下一個蛋，雖然許向北的世在旅安鎮老一輩之間不算，但是吳濤畢竟剛剛從警校畢業，調來旅安鎮派出所沒幾年，今天也是頭一回聽說這個消息。

許向北看著他驚訝的表，也沒心思再多說什麼，敲了敲窗口的桌子，無奈催促道：“吳警辦事效率能不能高一點，我還趕著去長途汽車站呢。”

吳濤呆呆傻傻地坐下，從桌子下面出一張申請表，遞給許向北，說道：“你們先填個表，然后等我打個電話給鎮長確認，確定以后才能辦理。”

許向北自然地接過表單，飛速填好所有信息，沒有毫猶豫地在確認簽字欄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申請表遞給許建同。

許建同雙手抖接過表單，看著面前冷峻得有些陌生的年，眼眶漸漸潤。

吳濤給鎮長辦公室打電話的功夫，許向北趴在柜臺上，杵著下，這麼多年在老許家常菜忙忙碌碌都不覺得累過，可是從昨天到今天，短短一個晚上而已，他已經好幾次覺得自己累得連站著都費勁。

吳濤掛斷電話，確認真的是收養關系，說道：“你們符合條件，許叔，你把那個確認簽字寫了給我就行，等我登記一下，許向北的名字就可以從你們家戶口上移出來了。”

許建同填完所有信息，緒低糜。

他最終沒有忍心直接簽下名字，他看著旁那可憐的青年，嘆一口長氣，低聲道：“向北啊，你剛才走之前，秀華一聲秀姨，你是再也不愿意原諒我們老兩口子了吧。”

許向北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答案卻已不言而喻。

許建同痛苦地閉上眼，派出所的簽字筆從他抖不停的指尖掉落，這個緒忍、斂的中年男人終于崩潰，眼角留下一道熱淚。

“北子啊，我和秀華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實在沒辦法才走到這個地步的，都是我們對不起你，但我們真的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就算斷絕收養關系，你、我、秀華和胖小，咱們還是一家人啊！ ”

許向北沉默著，蹲下撿起筆塞進許建同手心里，眼中早已沒有任何溫度。

他淡淡道：“許叔，我拿胖小當親弟弟疼了這麼多年，所以我不怪胖小，這份斷絕關系的證明是我這個當哥的心甘愿送給胖小的前途，但還請你們原諒，我真的做不到不怪你和秀姨。”

“所以簽字吧，是我不愿意再留下了，我也想去大城市看看，我也想過一段屬于我自己的、不那麼辛苦的人生，謝你們的養育之恩，從今往后就當這個家從來沒有我，好嗎。”

許建同最終還是簽了字，吳濤手腳利索地把許向北的戶口頁從老許家摘除，還順帶給胖小補辦了獨生子證明。

兩張證件給許建同，一張單薄的戶口頁給許向北。

吳濤不敢多說話，咽了口唾沫，小聲道：“業務辦完了，你們還有別的事嗎？”

許向北垂眸看著自己信息欄里的名字，突然道：“吳濤，我能改個名嗎？”

吳濤一愣，“可以是可以，就是有點麻煩，很多東西都得跟著改——”

許向北笑了笑，深吸一口氣，站直子。

“沒事，我不怕麻煩，你幫我改了吧，以后我姓顧，顧向北。”

旅安鎮的夏季多雨，八月九月里十天有九天都是天，今天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晴空萬里，艷高照。

走出派出所的大門，顧向北仰起臉，沐浴著暖融融地，如獲新生。

許建同猶豫半天，還是道：“北子，你要不還是聽爸...聽我的話，咱們回家吧。”

顧向北睜開眼，這次沒有猶豫，堅決地搖了搖頭，做起臨別的代：“等胖小發現我走了，肯定要哭鬧著找我，你們就先跟他說我是去城里打工得了，等時間久了，淡了，自然也就不找了。”

說完，顧向北拎起自己干癟的行李袋，里面除了幾件舊服，就是親生父母留給他唯一的念想。

他把袋子甩在肩上，邁開步子，披著一朝晨曦，昂首地離開生活了二十三年的旅安鎮。

顧向北一傲骨，從來都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這一走，直到他肝癌晚期，生命倒數前的一個月，整整十三年，再也沒回來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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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灌了多瓶啤酒，吐了多次，顧向北才終于向胖小講完這段故事。

他靠在臺的躺椅上，仰面天，醉得有些恍惚。

胖小聽完后又是久久的沉默不語，一把鼻涕一把淚，就連抬起頭看一眼哥哥的勇氣都沒有。

老許家沒臉面對顧向北。

顧向北側過臉，看著胖小那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慫樣就想笑，他手腳的撐起子，跌跌撞撞湊近胖小，出手在他腦袋上胡一把。

“行了，你個慫蛋，有什麼好哭的，哥又沒怪你。”

胖小終于還是崩潰了，把臉埋進顧向北的前，嚎啕大哭。

“對不起哥，這輩子我欠你的恩太多了，還幾輩子都還不清。”

“哥，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愿意再見一面爸媽了，都是我們對不住你。”

顧向北仰起臉，醉眼朦朧地著雪山小鎮的燈紅酒綠，心一一的，生疼。

這世上凡事都怕個如果。

如果當年的胖小知道那一晚是顧向北留在旅安鎮的最后一晚，他會不會拼命忍住困意，坐起來，聽哥哥把話說完，再好好的道個別。

如果當年一門心思，不惜一切代價讓親兒子上大學的楊秀華和許建同知道，胖小就算拿到了大學文憑，最后一樣還是回到旅安鎮繼承老許家常菜當個廚子，他們會不會早早醒悟，做人不應該那麼自私利己，為了一時的利益，傷害邊最親的人。

如果當年信誓旦旦，拍著脯說絕對不辜負這份誼的師頌南知道，在這十三年里顧向北跟著他顛沛流離，連一天好日子都沒能過上，最后落得個病膏肓，勞燕分飛的結局，他又會不會后悔當年著騙著哄著讓顧向北陪著自己離開。

顧向北誰都不恨，就恨這個如果。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連民宿樓下的小酒吧都已經散場打樣。

顧向北才蹲下，握著胖小的肩膀，看著他淚眼婆娑的雙眼，鄭重其事地道：“胖小，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就答應哥一件事，一定要幫我辦好，嗎？”

胖小抹著眼淚，連忙道：“哥，你說吧，別說一件事，就是一百件我也樣樣給你辦好。”

顧向北欣地笑了笑，拍拍胖小的肩膀，說道：“好小子，哥沒白疼你，這件事是什麼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先留著，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