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和邊那兩位侍的聲音，想來臨瑤和臨玨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戚聞淵定了定神，繼續臨著那面字帖的最后幾個字。

字帖上工整的橫、豎、撇、捺卻散作了擾人心神的蝌蚪。

彎彎曲曲的，不樣子。

罷了。

明日再臨。

夜已深，容易傷眼，習字是個長期功夫，也不在于這一時半刻的。

戚聞淵站起來，往廊下行去。

又代了蒼筤一句：“給夫人斟一碗清茶來。”

他不不慢地行至廊下，正好上珈寧。

珈寧今日穿了一淺碧的，腰間卻墜著一條水紅的綢帶，非但不顯得突兀，反而愈發顯出那份獨有的俏。

清冷的月落在暖融融的杏眸中，惹得戚聞淵心中一跳。

“夫人回來了。”

珈寧笑地將手中的點心塞戚聞淵懷里：“世子，答應過你的。”

而后便說起今日的見聞。

說西湖的風、說西湖的花、說西湖的垂楊與西湖的荷。

“燕京城的荷與江寧不大一樣。”

說及此，便又提了幾句江寧城的夏荷。

戚聞淵抱著點心，安靜聽著。

等到珈寧說累了，方從蒼筤手中接過茶水，遞了過去。

珈寧抿了一口，繼續往下說：“湖邊有個亭子，有人在亭中讀書。”

輕笑一聲：“我當時就想著，若是世子在，還能與那人做個伴。”

若是……

世子在。

戚聞淵咽了咽嚨：“嗯。”

珈寧又道：“聽聞秋風送爽之時，西湖之景亦是頗為雅致。”

拽了拽戚聞淵的袖：“等到中秋的時候，世子不那樣忙了，我們去看看罷？”

今日瞧見了，西湖好多一道游湖的夫婦！

戚聞淵一愣，居然又邀請他了。

他還以為……

只是為何是中秋？

戚聞淵沒有問出口。

他只是點了點頭，若是有一面銅鏡，他便能見到自己此時點頭的模樣很是僵，好似戲場中的傀儡。

復沉聲道：“中秋再說罷。”

今日這樣開心。

一切都中秋再說罷。

月與燭火疊在夫妻二人側。

珈寧還在說著旁的事。

戚聞淵仍在安靜聽著。

過了許久，方見珈寧拍了拍額頭：“噯，我該去沐浴了。”

“不說了，待我明日畫給世子看。”

戚聞淵頷首：“去吧。”

畫給他看就夠了。

第45章

戚聞淵回府時珈寧正在窗邊作畫。

脈脈的斜暉落在眉梢， 晃出星星點點暖黃的影。

他照例是同問了一聲好，便行去另一邊的矮幾了。

矮幾上放著一冊珈寧的小書。

閑來無事，戚聞淵隨意翻了兩頁， 卻是翻到一句“問世間是何？直教人生死相許①。”

掌中的繭挲過紙上的字跡。

戚聞淵將這句詩又默念了幾遍。

最后的一線夕照恰好映在“生死相許”這四個字上，給漆黑的字跡鍍上一層金。

原是如此。

他恍然大悟。

他雙手攥、復又放開。

他看向手背。

夜奔那日留下的傷疤已經生出了新。

——那道被珈寧的眼淚灼燙過的傷疤已經消失了。

戚聞淵向正在窗邊作畫* 的。

被籠在一團熱烈的橙紅中， 明艷人、一如初見。

他對的悸， 是書中的“”嗎？

他們只不過是一對連八字都未合過、六禮都未走過的夫妻。

戚聞淵長舒了一口氣， 又將那句“生死相許”默默在中過了幾遍。

想來并不是。

那麼他便不會因不再邀他出游之事困擾太久。

還好，他也并沒有太在意這些。

等這陣莫名的心緒散去， 他仍舊是那個醉心公事、不沾的永寧侯世子。

戚聞淵輕松了些。

而后又往更深墜去。

他腦中有一道聲音在囂：“當真如此嗎？”

“你對的。/， 你對的妄念與求，又算什麼呢？”

“那不是，又是什麼？”

“只是出于禮法的夫妻和睦嗎？”

“你真的不在意嗎？”

“還是不敢在意呢？”

它反復地嚷， 惹得戚聞淵目眩神暈。

夫子沒有教過他這些。

戚聞淵胡翻著前的那一冊小書，妄圖找出一句別的詩來理清自己的思緒。

“嘩啦啦”的翻書聲驚了認真作畫的珈寧。

珈寧手中的畫筆一頓， 在畫作上拉出一條不甚和諧的長痕。

蹙了蹙眉， 歪頭打量著被破壞的畫作，復又語帶抱怨地喚道：“世子！”

向戚聞淵。

戚聞淵將書冊合上， 也回過去。

夫妻二人之間隔著七八步的距離。

戚聞淵看向妻子脖頸間的紅玉珠串。

奪目的朱紅， 與大婚那日的嫁無二。

戚聞泓確實是配不上，可若是旁的與年紀相仿的年呢？

他們可以一起去游湖行街、一起斗草投壺、一起說笑談天。

而不是像他這樣。

歡歡喜喜地說著在外的見聞， 他只能回一句“嗯”。

他以為自己可以學。

但他學得太慢了。

他在水華居的暗夜中困了太久，驟然見到太， 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只得貪婪地汲取來自太的暖意。

且不回報分毫。

去西湖游湖之事沒有問他，其實是已經開始倦了吧。

中秋……也許也只是客套而已。

畢竟總是心善的。

戚聞淵想起他們之間的那個約定， 但他不敢再問。

若真的回答說與他出游比不上與臨玨、臨瑤半分，那他豈不是自取其辱？

他這樣無趣的人給不了更多的回應， 那些旖旎的心思早晚都會散盡。

戚聞淵重新看回書頁上的詞句。

珈寧不知曉戚聞淵心中的千回百轉，抓起畫作，快步行至戚聞淵前，“啪”地將手中的畫紙拍在他面前：“你嚇到我了，所以才畫錯了這一筆，可不能怪我！”

那副畫遮住了戚聞淵看向詩句的視線。

問世間是何的下句變了一副濃墨重彩的西湖晚景。

這副西湖晚景的筆大膽又恣意。

像一樣。

可畫上卻憑空多了一道長痕。

就如海棠無香，鰣魚多刺一般讓人憾。

若是他能跟一起去西湖，那他所見之景便不會有這道長痕了。

戚聞淵忽然有些不甘心。

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心緒。

但他又不甘心在過太的灼熱后再次退回清冷之地。

戚聞淵，你真是卑劣啊。

戚聞淵攥著畫卷一角：“夫人，待到休沐，我們一道去城南的護國寺吧。”

也不算出游，就是去尋護國寺的大師，算一算他們二人的八字究竟是否和襯。

與戚聞泓是天作之合。

那與他呢？

珈寧撐著案幾：“護國寺嗎？聽聞護國寺的素齋味道極好，我本還想著等天氣稍涼爽些了與程家阿姊一道去看看。”

又是程家阿姊。

一切塵埃落定了。

戚聞淵頷首：“也……”

也好。

珈寧跳、他卻最是呆板不過。

若一開始合的就是他們二人的八字，這樁婚事也許本就不會存在。

好字還未出口，清甜的聲音便繼續流他的耳中。

珈寧道：“既然世子想去，那我和世子去好了，正巧程家阿姊對素齋無甚興趣，只說陪我也。”

“不過，世子怎麼想著要去護國寺，可是遇上什麼不好的事了？”

還以為他不信這些的。

京城的大師本就不靠譜的！

若是戚聞淵當真遇上了什麼事，倒不如讓寫封信寄回江南去，拜托阿娘去尋鳴寺的大師。

戚聞淵心中一。

他一面想著，只是客套，畢竟未邀他游湖；一面卻想著，向來是真心實意的，甚至擔心他是不是遇上了不好的事。

可他仍有些不明白。

他分明已掃過許多次的興了，為何……

珈寧語帶擔憂：“世子？遇上事了可得說出來！”

戚聞淵自是不能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口：“去為老太君祈福罷了。”

珈寧恍然一笑：“不知世子哪一次休沐得閑？”

一面說，還一面掰著手指：“不會是中秋那一次吧。”

中秋還是想去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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