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你也可以，喊我小梨兒……

陸執方不是第一次被召進書房。

自他被陛下點為探花郎後, 了大理寺從底層做起，一路勤勉升到卿位置，已有好幾次經手查員貪墨的大案, 被陛下在散朝後留在書房問詢。

這一次來, 卻是因為他的無心之舉。

案一側的紫檀龍紋三屏風小寶座上, 雲夢公主已恢複日常華裝束，一雙明眸笑看向他。

宣帝將手中奏疏放下, 看了雲夢一眼，口中有嗔怪之意：“朕說已著人去鎮國公府聊表謝意, 雲夢非要當面謝你, 這才把陸卿召進來這一趟。”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僅是送些外之, 怎麽？”雲夢巧笑倩兮，了那逶迤拖地的牡丹薄水煙長, 對著陸執方的方向一禮，“雲夢在此謝過陸卿搭救之恩。陸卿不止是免去了我的麻煩，還是免去兩國邦起齟齬，功勞可大著呢。”

陸執方讓半步：“隨手為之, 殿下不必記掛。”

“陸卿，接下來的春獵, 你會去的對嗎？”

雲夢沒有在意他不冷不熱的態度，靠近一步問，眸子撲閃撲閃地在觀察這個冷面郎君。

每年春獵，五品以上的文武將都能夠參加, 不過有些文臣騎不怎麽樣，拼不過武將，也不湊熱鬧, 是以總是找借口推。

雲夢是想陸執方去的。

他在前朝，在後宮，又不能日日這樣召進來閑話家常。可陸執視線始終盯著案下的錦毯：“臣騎技藝平平，大理寺公務還忙，歷年都是不去的。”

此話一出，氣氛仿佛凝滯了一瞬。

陸執方能到來自宣帝的視線威。

雲夢公主愣了愣，沒有發火，再細細打量他，從那張俊俏的皮囊看到衫打扮，視線忽而被他的腰帶吸引了去。時下青年郎君流行佩戴玉佩、折扇、香囊、玉石雕刻的寶劍掛墜，佩戴絹花的很。

那絹花澤素雅，同他今日袍相襯，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雲夢瞇了瞇眼，看清楚了上頭淡白的繡花，“陸卿這腰飾好生別致啊。”

“是心儀郎的件，臣擅自珍藏了。”

“是哪家姑娘？”

雲夢笑的表不變，未見怒，反而起了興致。陸執方看了一眼宣帝的方向，“回稟殿下，婚姻之事未定，臣說出來，恐怕污了兒家的清譽。殿下同為子，應當能夠諒。”

“你把人家手帕紙別腰上，就不怕毀了清譽？”宣帝冷冷一笑，想發作，偏想到了陸執方護衛救了雲夢的功勞。陸敬家的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

朱砂筆擲到了案上。

“啪”一聲，在落針可聞的書房裏分外刺耳。

鎮國公府裏，陸敬和苗斐就在前堂等兒子回來。

“這都去了快兩個時辰了，怎麽還沒出來？”

“夫人坐定了等，走來走去，晃得我眼暈。”

苗斐可定不下來。

昨夜父子倆說完後，陸敬就黑著一張臉來了清夏堂，同說了陛下召執方進宮的真正用意，讓留意皇城適齡貴的功夫都先停一停。苗斐當下應了，在夜裏墊高枕頭，想到的卻是陸執方給捶背那次。

陸敬不過問宅事，心裏都是朝堂與權勢，并不知道兒子同個婢廝混的事。再說，就是知道了，在他心裏估計也不是大事，婚前把人打發了就是。

苗斐猶豫了一瞬，終究是沒有把事說出來。

勉強坐定，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是高揚，“大老爺，大太太，世子爺回來了。”

沒過一會兒，瞧見一道天青的拔影，步履從容地靠近，兒子好端端的，手腳齊全，走路穩健，看起來沒有腦子懵了拒婚，惹得聖上大怒吃板子。

苗斐松了一口氣，陸敬的心卻吊起來。

“父親，母親。”

“陛下召你進宮，都說什麽了？”

“主要是雲夢公主在說，陛下并未同兒子講太多話，”陸執方知道父親最關心的是什麽，“除卻昨日送到鎮國公府上的件，陛下還賞了兒子另一樣。”

陸敬的喜還未浮到臉上，陸執方的話音補上：“特準兒子半月不必去大理寺點卯。”

陸敬愣怔了數息：“那可有說這半月要你做什麽？陪雲夢公主玩樂？”

陸執方搖頭：“沒有。”

這同閉門思過有什麽差別？

陸敬的臉終究是沉了下來，“你到底和雲夢公主說了什麽，惹得陛下如此生氣？”

陸執方沉默不語。

“陸執方。”

“不說？那你同陸家的列祖列宗去說！”

上一次見列祖列宗的牌位，是新歲祭拜。

陸執方在祠堂守門人的注視下，一步步邁進去。

他面平靜，手到了神龕底下的機關。機關轉，角落藏在影裏的石磚打開，出了更濃重、更手不見五指的黑。

皇都高門大宅，都有的地下室，有的甚至有道，為了防止戰或抄家這樣的禍事，能保存子嗣的一線生機。鎮國公府的地下室，保存的不是生機。

陸執方邁開腳，新淨的寶相紋緞靴踏石階，一步步從香火明亮的祠堂，冰涼死寂的地下。

他在年曾經困，害怕突然變得嚴厲的父母親，害怕鬼神，害怕病重到相的兄長的亡魂。

他費了很大勁才明白，著他的，從來不是天資聰穎卻早夭的兄長。

但現在不一樣了。

腰間的絹花早被他摘下，疊小方塊，在掌心裏挲，生出暖意來。人若是知道了自己為何苦，往往就不覺得苦了。陸執方完全走了地下室，守門人轉機關，石階徐徐合上。

祠堂香火安靜燃燒，照亮了揩拭得一塵不染的陸家列祖列宗牌位。祠堂外，春日燦爛喧囂，過樹影流淌出深深淺淺的碎金芒。

陸執方仿佛沒來過，憑空從這個人間消失了。

*

陸執方寢屋的燈，到子時都沒再亮起。

第一夜沒有亮起，直到第二夜，天幕掛起了冷冷弦月，都沒有再亮起的意思。馥梨甚至找不到木樨和荊芥打探消息，他們在第一夜的白日就忽然都出去了。馥梨沐浴完，待著的屋子裏，獨自踱了兩圈。

提上了風燈，往暢和堂去。再回來時，腳步一頓，倏爾見陸執方的屋裏亮了燈，荊芥守在門外。

馥梨快步走近去，荊芥手把攔下了。

也沒想闖進屋門，“是世子爺回來了嗎？”

荊芥點頭。

屋裏的陸執方的聲音淡淡：“怎麽了？”

馥梨一愣，很多話湧到了邊，卻不知最先出口的要問哪一句。世子爺進宮去是見公主嗎？為何消失了一夜兩日才回來？消失的這些時候，在做什麽？

獨自一人時游移不定的猜測和患得患失，在聽見陸執方的聲音後，霎時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沖。當著荊芥的面，忍著赧，問了出口：“你還好嗎？我想進屋去看看。”

荊芥一聽，了鼻尖，閃退到了馥梨看不見的地方。門扉，陸執方靜了一會兒才回答，“現在不方便，我準備沐浴了。”

沐浴的小淨室在主屋西側，同陸執方裏屋不連通的。有什麽好不方便的，他就是只穿單出來，也都看過了。馥梨抿抿，站著沒。

一門之隔，陸執方也在看投落在隔扇門的剪影。那剪影一晃，似乎走開了。他松一口氣低頭，門扉猝不及防被推開來，對上馥梨一雙明澈的杏眼。

屋燈火比平日裏黯淡許多，燈上只有兩盞。

兩盞，足夠馥梨看清楚陸執方眼角眉梢的疲憊。他像是勞奔波了好幾日，容懨懨，連總是梳得一不茍的鬢發都有一淩。外衫半褪，出素絹中單，勾勒一副清薄骨架。

“世子爺。”

陸執方有些無奈，眸對上的。

“那日我同你遇見，在街上被糾纏的，原來不是肖家郎，是雲夢公主。昨日宮裏來人是為了這事，將我召進宮裏去，也是為了這事。”

“陛下或許有促的意思，我已設法拒了。”

“父親知曉，罰我跪了兩日一夜的祠堂。”

青年郎君的語氣輕描淡寫，似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不疾不徐將外衫完全下，“真要去沐浴了，還想跟著伺候不？”

馥梨踮了踮腳，手掌上他肩後，中不幹爽，甚至還涼涼的，順著肩線去手臂和手指，陸執方的指尖也涼。想到了他們去地牢看聞人語後，陸執方那一的冷汗。

兩日一夜，跪的不是祠堂。

“世子爺快些去沐浴吧，別著涼了。”

馥梨很快讓開了門的位置。

小淨室裏，一燈如豆。

浴桶熱水冒著裊裊白煙，飄著辟穢去寒的艾葉。陸執方整個人浸泡進去，熱水暖融融，將地下室陳舊腐朽的氣息都洗刷了幹淨。

他像是重歸人間。

後傳來腳步聲，是來替他沐發的南雁。

陸執方放松地靠著浴桶邊緣，覺有一只手輕輕地取下了他的發冠，解開他纏繞的發髻，慢慢疏通。陸執方一愣，南雁作也輕，但沒有這般細致。

他修長的頸脖往後仰，對上了馥梨的臉。

“怎麽進來的？”

“我同南雁說，我要進來，他就走了。”

整個靜思閣都以為，已是世子枕邊人。

馥梨把他腦袋推回去，發髻解完，通順完，再用木瓢勺起一勺溫水，從發尾開始淋，徐徐浸沒到發頂，很小心地，拭去從他眉骨落到臉頰的水珠。

熱水淹沒到陸執方口，霧氣和艾葉掩蓋，馥梨只看到了他的鎖骨和肩膀，覆蓋著薄薄的理。

移開了視線，用香胰子給他淨發。

陸執方漉漉的手從水裏出來，準地繞到腦後，扼住了的。浸泡在熱水裏的手指，灼燙溫熱。

“不必做這些。”

“就像世子爺說的，做了，我心裏好。”

“愧疚之人才需要好，你不需要。”

陸執方強地攥住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將掌心那塊香胰子取出，一下子丟到浴桶裏。香胰子落水中，落絕不可能手去撈的深。

馥梨手指在他面前蜷起來。

陸執方將掌心在臉側，挲了一下。

他疲憊依舊，溫依舊。

“馥梨，或者遲霓，要怎麽稱呼？”

“是我陸執方想要你，是我想娶你，有些代價，理應由我來付。”

馥梨聽得默然，想起的是見胥垣和沈霜月那日。

其實，沈霜月不止問了同陸執方的關系，還頗不贊地提醒過——“你同九陵份懸殊太大，即便他有心為你謀劃，流言蜚語難免會落到你頭上。我多管閑事，不是想拆散你倆，是以過來人份提醒，此事最難不是門第偏見，不是誅心謠言，是只有一人在堅持。你若沒做好準備，趁早回絕了九陵。”

想過了的，陸執方何時放棄，何時放棄。

但現在不這麽想了。

不想只有陸執方一個人在憧憬和堅持。

馥梨另一只手，從陸執方的左肩上過去，扣住自己的手腕，從後俯下，松松環住了他。

“世子爺可以馥梨，我府是高揚管事安排的，他讓識字的丫鬟從名冊上自己選名字。我母親姓馥，我本名遲霓，小時候學說話，口齒不清，經常把自己名字念‘吃梨’，爹娘就喊我小梨兒。”

“世子爺也可以，喊我小梨兒。”

的臉頰著他的，輕輕的說話聲音過共鳴，在水汽縹緲裏，直接傳到他的裏。

陸執方忽而轉了個方向，將拽過來。

馥梨一下失了重心，雙手扶著他肩膀，領口心口位置的裳沾了水，很快被蔓延上熱的覺。春衫清薄，了之後，好像直接上了青年郎君蓬結實的，還有激越的心跳。

淨室不適合親吻，再分開時，人有些迷糊。

有什麽在眼前一晃，白影掠過。

是陸執方扯過木施上他原本要換的中，裹到了上，將一把推遠了些。還有些失神。

“世子爺？”

“回去收拾，好了後，南雁送新中來。”

陸執方用最後的克制，啞聲囑咐。

明淨玉靨上掛了些微水珠，不明所以地攏著他的中，潤服帖的襟淩，出一片雪，還頗為問他：“要小廚房再重新燒些熱水來嗎？”

倒盆冷水還差不多。

陸執方深吸了一口氣，拒絕得斬釘截鐵。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