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江疏舟命好，出侯門，其父權傾朝野，還只有他一個兒子，盡千般寵，盡萬般榮華。

但是江疏舟自己不這樣認為。

萬般榮華倒是有了，千般寵在哪里？

江疏舟從咿咿呀呀學會說話開始一路跌跌撞撞艱苦辛勤地長大八歲，期間被繁重的學業迫，只覺得累，并不理解他的出優勢在哪里。

太祖母并不知該如何教養孩子，便依樣畫葫蘆，把當年太祖父對父親的嚴苛盡數加諸在了他上，江疏舟的日子可謂苦不堪言。

枯燥乏味日子里唯一的藉便是溜進浩瀚閣，躲在那叢繡球花后面做賊似的地瞧一瞧他那個漂亮而溫的母親。

別人都是跟在母親邊長大，江疏舟不懂自己為什麼被送到了太祖母邊，但是他知道他很想母親。

很想很想。

其實江疏舟不喜歡喚謝令窈和江時祁喚做父親母親，他更想如普通人家一樣，他們“娘親”“爹爹”。

跟在他邊的冬兒，是府里的家生子，娘親在后廚做廚娘，爹爹在門房守門，一家人日子不富裕卻又很和樂，一月里夫妻兩個總要帶著冬兒出去玩兒一圈。

冬兒每每都是歡天喜地撲進自己娘親的懷里好一頓撒，再一手牽著一個，甜甜地喚著“娘親”和“爹爹”。

也是這一天，江疏舟就會鬧脾氣不好好吃飯，惹得玩兒了一天回來本來就累得不行的冬兒還得盡心盡力去哄他吃飯。

江疏舟大概是隨了江時祁，心眼兒不大。

謝令窈若是發現了他，就會溫溫地讓丫鬟把他請進去，陪他玩兒，給他做小裳。

但是次數多了就被太祖母發現了，便派了人跟著，讓他不許經常去，說是耽誤了他的學業。

江疏舟不懂，母親和學業為什麼會沖突？

但他還太小，爭不贏辯不過，只有屈服于現實。

等他長大了就好，那個時候沒人能做得了他的主。

就像爹爹一樣，沒人能管得了他，就連祖母跟他說話也要小心翼翼地看他臉。

這很好。

至江疏舟是這樣想的，他很羨慕爹爹，也很喜歡爹爹，即便他也很嚴厲。

但爹爹和娘親并不要好，雖然爹爹在極力掩飾，想要給娘親面，但府中還是出現了些風言風語。

這些風言風語中的主角是賴在祖母那里好多年的沈姨，江疏舟不喜歡，很不喜歡！連帶著也不喜歡祖母！

江疏舟生氣了，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把胡言語的下人好一頓罵。

但獅子年，沒有利牙沒有鋒爪，起不了什麼震懾。

反倒引起了壞人的注意。

沈宛初找到了他，帶了一碟江疏舟最不喜歡的皮點心，笑得溫卻又蘊藏危險。

“舟兒，你知道你母親為什麼不將你留在邊嗎？”

一句話，釘住了江疏舟離去的腳步。

“你母親不喜歡你父親，當然也不會喜歡你！你以為你母親為什麼三日里有兩日都是病著的，你以為為什麼要把你送到你太祖母那里去養著，就是因為你日日在眼前，讓痛不生！”

“舟兒，你不該這樣纏著你母親的，你在害。”

沈宛初的話，將年的江疏舟傷得遍鱗傷。

他遷怒上了江時祁，他為什麼不能討娘親喜歡？為什麼要連累自己一起被娘親厭棄？

江疏舟已經讀了許多的書，他從書里知道，郁氣結于心間，是會折壽的。

他可以沒有娘親疼，卻不可以沒有娘親。

江疏舟砸了沈宛初帶過來的掉渣點心，弄臟了的擺，決定以后再也不敢去見娘親。

江疏舟還太小，在他的認知里，開心便是開心，不開心便是不開心，他還沒有辦法去分辨不開心之下還能蘊藏著哪些緒。

所以他不知道他自此以后一遇上謝令窈掉頭就跑的那一刻，謝令窈臉上的絕意味著什麼。

很久以后他明白了，他和他爹爹一樣壞，用著自以為是的方式來對娘親好。

卻反倒傷更深。

等到謝令窈去世的那一日，江疏舟以認為在偌大的江府沒有人會比他更傷心，但是他錯了，他一直以為如同高山一般撐起江家屹立不倒的父親是不大懂得凡俗的的。

但是那一日，江疏舟第一次見那樣瘋狂失態的江時祁。

江疏舟很想那些說江時祁不謝令窈的人過來看看，并中氣十足地對他們說上一聲。

放你娘的屁！

這是江疏舟唯一會的一句口，是跟他門房的小廝學的。

沒人教過他這些，全靠他自己一點一點撿來用。

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有時候卻比洋洋灑灑一篇文章更擊人心。

江疏舟很害怕，很難過，很絕。

他是沒娘的孩子了。

江時祁瘋過后突然又正常了，他平靜地理了謝令窈后的一應事宜，辦得很妥帖。

那個癩皮狗一樣討人厭的沈姨也悄無聲息從府上消失了。

就在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氣的時候，江時祁卻在謝令窈的棺前吐了口，直地倒下了。

只一夜，權勢滔天的江大人，生出了滿頭白發。

江疏舟意識到，他不僅失去了娘親，好似也快留不住爹爹。

那該怎麼辦？

江疏舟不知道，因為他只是個八歲的孩子。

但是他現在誰也指不上。

爹爹倒下了，不吃不喝，半死不活。

太祖母嚇得日用參湯吊著自己，整日整日守在江時祁邊，勸他乃至求他。

至于祖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不過在也無濟于事，不添已經算是幫忙了。

江疏舟掛著眼淚鼻涕不知不覺走到了太祖母常去的佛堂，跪下，砰砰磕了兩個頭。

冬兒看著他頭上的兩個大包，心疼壞了，用自己并不太靈的腦子提了出了自己并不聰明的建議。

城外有個大佛寺，那里的菩薩很靈，還有個慧遠的大和尚，聽說很有幾分本事。

于是江疏舟扯過冬兒的袖子，了眼淚鼻涕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