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一面惡語傷人
朝注視著靈淮,看到他一張臉繃著,目很沉,他從前總覺得靈淮左眼下那顆淚痣長得不好,看上去好像很容易哭,很容易顯得可憐。
“怎麽醒了。”朝輕聲開口。
靈淮沒回話,朝他走近一步,然後朝就注意到他赤著腳,連鞋也沒穿。
他眉一下皺起,聽到靈淮抑著的聲音:“做噩夢了。”
朝把他拉進去,靈淮被推回床上,坐在床沿,視線沒離開朝。
朝在他前蹲下,微微仰視著他,他說:“我要下山了,再睡一會兒好不好?哥看著你睡。”
“睡不著。”
“那就不睡了,哥陪你聊聊天。”
他們曾經也有過夜話的時候,不多,因為朝回來的次數很,待的時間也不久,靈淮只好每次都利用好和朝見面的時間,總是要第一時間見,眼地等他,賴在人邊轉,最後又依依不舍地送人走。每一次朝都覺得自己走得很遠了,回頭一看他還是站在那兒著自己。
靈淮看了一眼窗外,回過頭說:“你什麽時候走?”
“天亮就走了。”朝像從前一樣回答他。
“什麽時候回來?”
朝張了張,一時沒能發出聲音,他嚨了,最後生地開口:“我也不知道。”
“我昨天晚上的話,你有沒有記在心裏?”
“記著了。”朝了他的手,說:“我的話,你也要記在心裏,我不在,有什麽事就去找姜渝,聽姜渝的話,知道嗎?”
靈淮點點頭。
靈淮向來是很乖的,雖然有哭鬧的時候,但細思其實從來沒有無理取鬧過,已經讓朝省了很多心。在這一刻,朝好像忘了靈淮的所有不好,突然很期盼和靈淮再多待一會兒,連被他追著鬧騰來鬧騰去,聽他說一些再尋常不過的小話,都覺得滿足。
現在想想,那些在一起相打鬧的時,其實已經是平凡日子裏,最最幸福的了。
朝其實早就明白這一點,只是直到現在才肯在心裏承認。
他又代了一些事,都是尋常不過的話,以前下山的時候也會提這麽一兩句,他知道靈淮都聽得進去。
靈淮也一一點頭。
到最後,朝也說不下去了,他其實想說的話還有很多,想說天星十九式練完了還有風山十一式,這可是對參悟劍道大有進益的,一定要好好學,想說不要跟姜渝學什麽太偏的醫方,夠用就行,想說馬上過年就要大一歲了要比以前更像個大人一些了,想說到靈淮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
可他又想到,他可能見不到靈淮二十歲的樣子了。
靈淮二十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呢?
會不會長得和他一樣高了?還會不會這樣哭?還會像現在這樣念著他這個并不是很合格的哥哥嗎?
種種念頭,如同心頭蓄滿了水的春池,愈發滾燙、愈發氣勢浩地朝朝沖撞過來,不停歇地翻湧著,那原先堅不可摧的天平終于要被沖垮。
朝出手,了靈淮的臉,但下一刻,他很快就收了回來。
“好了,”他有些倉皇地垂下眸,“我要走了。”
朝站起,轉,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打開門的那一刻,他被寒氣撲了滿懷,從來他都是不怕冷的,這一刻卻覺得遍生寒。
就在門口站了這麽一會兒,下一刻,一力從後面撞了上來,那力氣格外大,朝被撞得形都晃了晃。
靈淮在背後抱著他的腰,像是忍耐了很久,終于忍不住了一般,抖著。
“你能不能不走。”靈淮哽咽著道:“不要走……”
他從來沒有這樣像小孩子一樣地哭鬧過,完全是放聲大哭,噎著,抓著朝不放。
朝心裏像被敲碎了一塊,問:“哭什麽?不是以前也下山嗎?”
“這次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這次很危險,我知道這次很危險對不對?你走了就回不來了。”他翻來覆去地說著,求著:“不能不走嗎?就這一次,不能等我們一起過了這次難關再走嗎?”
他胡言語著,朝閉了閉眼。
良久,朝的聲音找回了一冷靜,“不要胡鬧,我是去做很重要的事。”
“有多重要?本就是很危險對不對?不然姜宮主為什麽不讓你去?”靈淮哭得猛,抓住朝袍。
朝呼吸困難,他轉,要去拉靈淮,靈淮拍開他的手,開始控訴,恨道:“你就想這樣一走了之,什麽都不告訴我是不是?你走了好讓邪魔來,殺我們所有人是不是?”
“不是,不會。”朝不知道他怎麽會這樣想:“你不會有事,我會安排好你們……”
“你騙人!姜宮主說邪魔本殺不死,你們是去送死,你還想瞞著他,瞞著我,你是世上最大的騙子!”
此話一出,朝徹底失去辯駁的能力,靈淮說的沒有錯,他確實是騙子。
靈淮一雙眼通紅,拒絕朝的,盯著他,又說:“其實我也本不是你弟弟對不對?”
朝一怔:“你胡說什麽?”
“你別騙我了,我早就知道了,姜宮主早就告訴我了,你帶我回來就是因為我是靈界的,你們在找辦法對付邪魔對嗎?”說到這,靈淮神變得急切,拉著朝的袖子,“我可以幫你,哥,我真的可以幫你,你要等等我。”
“你能幫我什麽?姜渝跟你說什麽了?他說你能救世嗎?這種話你自己聽了你信嗎?”朝猛地拽起靈淮的手,固定住,他咬牙切齒地道:“別異想天開了!”
“我沒有異想天開,我有靈界脈,可以辟邪,可以通神,你不相信嗎?放河燈的時候,你說過,只要心誠,凡人的心願就可以上達天聽……”
朝鉗制靈淮的手加大力度,攥得他生疼,讓他生生吞回後面的話。
“靈淮,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朝語氣極冷,顯而易見的警告:“告訴我姜渝都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十七年前邪魔之所以大肆屠殺靈界,是因為它們的肋,就在靈界,只要可以複刻當年的殺陣,再次圍剿邪魔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殺陣的圖紙失了,我在想辦法了,只要我想起,就有辦法。”
這是姜渝要朝找靈淮的原因,原來靈淮早就知道了。
但此刻朝已經來不及去問靈淮是什麽時候知道,怎麽知道的了。他必須要制止靈淮這樣的念頭,因為他知道靈淮不行,不可以。
“十七年前你才剛出生,你連記憶都沒有,怎麽想得起來?”這一刻朝毫沒有心,毫不留地打擊道:“一個天星十九式翻來覆去地學你都沒有學會,你覺得自己有什麽能耐記起一個本就沒有見過的殺陣?姜渝要是真的覺得你有用,你就不會在這裏。你知道如果你真的有用你的下場會是什麽嗎?我來告訴你,如果是那樣你就本不可能毫發無傷地站在這裏和我生氣,你會被送去降魔宗門,那些人會不餘力地折磨你,榨幹你,連皮帶骨,有去無回。”
靈淮膛起伏,似乎被氣到了,朝知道他不了了,他總是很聽不了朝說這樣重的話。
“那又怎麽樣?”靈淮重了聲音,清醒又堅定地,“你以為我會怕嗎?你是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你本就是……”
“是,我就是看不起你,你有靈界脈我也看不起你,你是我找到的,我養的,我才稍微對你好一點,要不然你以為你有什麽過人之?除了我你去外面問問看誰會把你放在眼裏!”
靈淮大聲吼道:“你住口!”
“我為什麽要住口?說兩句實話你就不住了?不把你罵醒,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把自己當個東西。”
他這話已經可以說的上是極其誅心了。
靈淮像是被擊碎,他往後退了一步,“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朝面沉如水,這一刻他和初見時一樣,冷漠無,鐵面無私,一分也不給,他是很擅長這件事的,總是很輕易能讓人覺得害怕,覺得他無。
這樣的他堅不可摧,立于不敗之地。
“我討厭你。”靈淮搜刮盡所有的詞句,也同樣回擊他:“我討厭你,我恨你!”
朝冷冷地聽著,突然,靈淮推開他,往門外跑去。
朝拉住他,“你做什麽?”
“我要走了。”靈淮此刻緒已有些失控。
“你走去哪?這大冷的天你想去哪?!”
“我下山去。”靈淮大喊著道:“我不在你這裏待了!”
“下山?我看你是找死!”朝把他往屋裏拉,這一刻他的耐心已經全部耗盡,靈淮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自己也在失控的邊緣。
“我找死又怎樣?跟你有什麽關系?”
“跟我沒關系,你現在說跟我沒關系了?那你當初怎麽不走?”
“當初是你說你是我哥哥,我才沒走。”
“是,我騙你,那又如何?我有讓你一口一個哥哥得那麽親熱嗎?我有要你非要賴著我嗎?!當初不走,現在吃飽喝足翅膀了你想走了?晚了!”
朝把他推到屋裏,靈淮沒站穩,跌在地上,聽到朝說:“你就在這裏,哪裏也別想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想走,改日我會讓人送你回靈界。”
他覺得靈淮現在緒太激,已經不能再繼續這樣流了,他必須把靈淮安置好,他會想辦法。
但是靈淮這會兒好像真的被傷得很狠,朝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將一切都搞砸了,給靈淮留下這樣的告別不是他的本意,他希靈淮最後記得他的時是快樂的,但好像他想錯了。
“不用你送,我自己會回去。”
靈淮留下這句話的時候朝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下一瞬,他看見靈淮的周現出一圈白的瑩。
那瑩化作雪白的,的,小小的一團,隨後在朝的眼皮底下躥了出去,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朝幾乎是訝異地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
等到有什麽在他心裏轟然浮現,他才跑出去,尋找那個不久之前消失的小小影。
山道被雪覆蓋,一蹤跡也無,朝毫無頭緒地尋找著。
他不是沒有想過。
靈淮來自靈界,那他到底是什麽呢?保持了十幾年的人,什麽法都測不出原,朝也曾猜想過靈淮到底是什麽東西,可是到後來,他漸漸也不再想了。
靈淮是什麽都好,都不影響他是朝的弟弟。
因此幾個時辰前靈淮跟他講起那個夢的時候,朝也沒有想過,靈淮會真的是一只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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