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才行過禮,聞言,又跪了回去。
蕭窈攥袖,儘可能平靜道:「不必有什麼顧忌,如實答話就是。但若敢欺瞞,你應知曉是什麼後果。」
信使猶豫掙扎片刻,伏地道:「實非小人有意欺瞞。只是師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泄他的傷……」
這是崔循在陷昏迷前,下的最後一道命令。既是不願蕭窈擔憂掛懷,也恐自己重傷的消息會使得建鄴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勢雪上加霜。
崔循想要的,是以一場毫無疑義的大捷,令心懷不軌的士族偃旗息鼓。
他不能帶累蕭窈。
第129章
無論是在晏游, 又或是管越溪眼中,崔循都是個極為冷靜穩重的人。、
若換旁人驟然接手湘州,縱不說捉襟見肘, 總難免焦頭爛額。可崔循至湘州後, 軍務、政務皆從他手中過, 愣是能梳理得井井有條,未有半分差池。
誠然因他天縱奇才, 也因宵旰食, 未曾有過半分鬆懈。
這樣一個人, 原該安穩坐鎮後方,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而非以犯險。
可崔循還是這麼做了。
明明戈之戰挫敗敵軍後, 已穩穩占據上風, 隨著能解疫病的藥方傳開, 又有馮直倒戈,江夏王已頹勢。只需穩紮穩打, 待其士氣潰散,便能逐漸蠶食殆盡。
崔循卻選擇了鋌而走險,拿自己當餌,引得本來收回防的江夏王上鉤。
最後以自己重傷為代價,換來了這場酣暢淋漓的大捷。
湘州上下喜出外。要知道早前晏游昏迷, 江夏大軍勢如破竹攻湘州時, 不人連言都想好了,又有誰能料到會有如此喜訊?
這幾日進署人各個眉開眼笑, 唯有提及崔師的病時, 才會收斂笑意,適時出唏噓悵然的神。
崔循傷得厲害。
那一箭貫穿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未曾傷及心脈。
醫師小心翼翼取下箭矢,不知用了多傷藥才險伶伶地止了,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數日不退的高熱,幾乎人擔憂他再也醒不過來。
「百一疏。」與晏游頗有的屬提及此事,同他慨,「崔師這樣算無策的人,也有失手之時……」
晏游卻搖頭:「不是什麼百一疏。」
在旁人眼中,崔循這是失之急切。但晏游心知肚明,崔循必然知道此舉須得承擔多大的風險,只是權衡過,甘願為蕭窈冒這個險罷了。
崔循那日說得斬釘截鐵,信蕭窈能料理建鄴事端。可世上本無萬無一失之事,他承擔不起那個「萬一」,所以寧願自己以涉險。
縱遠隔千山萬水,難以企及,也要用這場大捷為蕭窈添一筆籌碼。
因著崔循與蕭窈的親事,晏游曾對他頗有微詞,如今見他為蕭窈做到這般地步,一時倒真是無可苛責。只再三吩咐醫師,必得將崔師給救回來。
高熱逐漸褪去,崔循終於自昏迷中醒來時,守在榻旁伺候的松風雖沒到喜極而泣的地步,但也紅了眼。待醫師診過脈,確準自家公子離險境,懸了幾日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松風奉上藥,三言兩語講了江夏潰敗之事。
崔循飲茶似的,喝著苦的藥,起眼皮瞥他一眼。
松風愣了愣,隨即道:「湘州大捷的消息當日便令人報去京都,依著吩咐,半句沒提您傷的消息。」
崔循緩緩道:「湘州既定,餘下諸事他們自能料理,是該回京了。」
他聲音不復以往清冷,沙啞中著無力,便是毫不通醫理的人也能看出他的虛弱。
松風言又止。醫師卻著實沒見過這樣的病人,咳了聲,提醒道:「大人傷得這般嚴重,縱止了、退了熱,若不好好將養,極易損耗元氣,以致虧損……」
崔循獵廣泛,也看過些醫書,知曉此話並非危言聳聽。他垂眼思忖片刻,問道:「建鄴可有消息傳來?」
松風立時道:「應是在這一兩日。」
他跟在崔循邊這麼些年,知曉自家公子想問什麼,又笑道:「家書必是隨著朝中論功行賞的旨意一同送來的。夫人知您率軍大敗江夏王,不知要多高興呢!」
醫師才調好傷藥,正要上前,卻只見這位方才得知敵軍已潰敗都八風不的貴人,竟因這句話出些許笑意。
如霜似雪般冷峻的面容溫和許多。
「若只是高興,也就罷了,只怕又要飲酒。」崔循似是無奈地輕嘆了口氣,卻又著些微親昵。
人一聽便知夫妻甚篤。
醫師又咳了聲,上前道:「小人為您換藥。」
崔循頷首,眼中那點溫轉瞬即逝。
與那日流不止的慘狀想必,傷勢已有好轉,但看起來依舊目驚心。
醫師原以為,養尊優的士族自是不能同那些戰場上爬滾打的人相比,想是不得疼,換藥時便格外小心仔細。結果卻見面前這位眉頭都沒皺一下,亦不迴避,徑直打量自己上的傷。
「您這幾日須得臥床修養,務必時時留意,莫要牽扯傷……」醫師語重心長叮囑。
崔循眼都沒抬,一旁的松風忙不迭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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