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孟遠……

霍廷昀和程實各自凝神，然后對視一眼。

多年默契，他們知道對方和自己猜測的一樣，但都沒有說出來。

程實停了停，又問：“許小姐那里，要不要提醒一下？”

霍廷昀沉許久，搖搖頭：“只是猜測，沒探清楚底細，又沒證據，說了也不會信。另外，”他語氣有些無奈，卻顯而易見地溫起來，“藏不住事，怕會掛相。”

程實點點頭，不再說話，眉頭卻又漸漸擰起來。

不知道那個人是單純地為侄出氣，還是有什麼別的心思。如果真的和他對上，以后的麻煩怕是不了了。

霍廷昀偏頭看著窗外，最近他經常看著這城市里的夜與燈火發呆。

“不管怎麼說，至……現在我們也在暗了。”他淡淡地說，“那些不識相，自愿站出來當靶子的，可以一步步讓他如愿了。”

程實知道他指的是誰，點點頭：“明白。”

*

孟巡又一口喝干了一大杯啤酒，孟笑晗看得心驚，把邊一提未開封的酒往桌子下方踢了踢。

“26年了……”孟巡低下頭，到底人到中年，腮邊的有些下垂，“我其實不太記得清楚的樣子，只剩當時看到的覺，還清晰如昨天。”

他轉頭朝許贊看過來：“和看到你的覺，是一樣的。和你一樣恬靜，溫，又有自己的主意。”

孟笑晗轉著眼珠子看一眼許贊，許贊噤若寒蟬。

“那年我十八歲，高考結束，去桐鎮找我哥。正好是暑假，他住在當地的小學教師宿舍。我剛到沒幾天，我嫂子……當時還只是世家的姐姐，出了點事，我哥就趕回了瑞京，留我一個人在那里。”

人喝了酒大概就話多，孟巡陷了回憶里。那些往事藏得太深，盡管他今天是有備而來，真到了往外傾倒的時候，才發現并不容易。

“我從沒經歷過那樣的生活。小學距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靜悄悄的山林，破舊的土房子，昏黃的燈泡，藍格床單，搪瓷杯子……沒有電視，沒有電話，除了我哥留下的幾本書，什麼都沒有。我憋得要發瘋，有一天夜里睡不著，朝著山上大吼，聽見有個聲音打斷我，‘你干什麼呢’。”

孟巡不再說下去，只靜靜地微笑，目發直。

許贊和孟笑晗對視一眼，也不敢出聲。

好久他才回神，接著說下去：“我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孩子皺眉看著我，眼睛在月里發亮，黑的辮子垂在前，上披著件深紅的外套，出里面白的薄褂子，顯然是睡一半匆匆跑出來的，手里還拎著一子……說，你的那麼慘，我以為有狼呢。”

孟巡笑起來：“被我吵醒了，也不見生氣，說話輕輕的，像對待小孩子。”

孟笑晗被故事吸引了，聽得神，許贊卻眉間微蹙，若有所思。

“和我坐在宿舍門前的臺階上聊天，說是村小的民辦教師，這幾天值班，還說，如果我覺得孤單，可以找說說話。那天我們聊到很晚，我從來沒想過，一個山村里的小學老師，竟然會喜歡讀阿加莎，聽約翰列儂。和說話，每一句都讓我驚喜。”

“……經常送飯給我吃，給我唱過當地流行的“桃蹊令”，臨近中秋的時候，還給我送自己做的月餅……”

“孟叔叔！”許贊突然出聲，嚇了孟笑晗一跳，而許贊自己好像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孟巡平靜地看過來。

“孟……孟叔叔，”許贊似乎有些心神不寧，“您，您是什麼時候去的桐鎮啊？”

孟巡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個時間，確到年月日。

“記這麼清楚啊。”孟笑晗吐吐舌頭。

“那半個多月，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孟巡微笑。

許贊不易察覺地呼出一口氣，提了很久的心臟悄悄放了下來。

按照出生年月日推算，那個時間，已經在母親的肚子里。

沒辦法不懷疑——孟巡所形容的那個姑娘，除了什麼民辦教師，什麼阿加莎約翰列儂，其他的特征，和媽媽實在太像太像。

孟巡似笑非笑瞥一眼，他知道在擔心什麼。

許贊都想得到的事，他怎麼會想不到。他早就查過了。當年桐鎮的民辦教師名單里，本就沒有許贊母親的名字。

許贊的母親是個只有小學四年級學歷的半文盲。他甚至查實了，許贊不是早產兒。那就說明他在桐鎮的時候，許贊媽媽應該是個孕婦。

而他的那個故人，是個眼神清，笑容恬靜，如同水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姐姐。

當查證了許贊和當年那個姑娘沒有關系那一刻，他說不上是慶幸還是憾。

“后來我水土不服，發燒，上吐下泄，照顧了我一整晚。那一晚我燒得迷迷糊糊，只記得擔心的眼神，涼涼的手覆在我額頭上，還有哼到嚨沙啞的曲子。我當時燒得連自己從哪兒來都不太記得了，卻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人。”

“后來我哥嫂決定結婚，我爸派人把我接回了瑞京。我就再沒機會見到。”孟巡拿起空了的酒杯，又放下，“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一切都來得及，還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等發現自己人生了一塊，再想去找，才發現那個人已經消失了，無影無蹤，就像太升起后的水。”

“這就是我那位故人的故事，”孟巡看向許贊，“我不敢說自己，因為我當時甚至沒有想過要和在一起，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憾和懷念。”

“而你，總是讓我想起。現在你能原諒我偶爾難以自控的唐突和關注了麼？”他微笑著問。

態度看似真誠又傷，仔細想想，道德綁架得毫無理由。

許贊又被將了一軍，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尬笑著含含糊糊：“沒……孟叔叔，我沒有……”

孟笑晗夾在中間有點為難，只好打哈哈：“行了二叔你喝多了，我和你賭十塊錢，明天你肯定得后悔哈哈哈。”

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孟巡的司機，讓他來接人。

司機很快上樓來，孟笑晗和他一起把孟巡扶下樓去。

許贊起心不在焉地收拾桌子，心如麻。有點不明白孟巡的意思，是想把對的心思過了明路？還是在解釋對只是一種睹人思人的寄托？

最關鍵的是，如果孟笑晗真的可憐二叔，想要撮合他和自己，可怎麼辦？

孟笑晗很快回來了。

的腳步聲竟然讓許贊有點張。

孟笑晗一開門便叉著腰大聲嚷一句：“我靠男人單久了果然會變態，我得趕給我爸打電話，讓他給我二叔個對象！”

*

李氏婦產醫院最近禍事不斷。

先是有順轉刨的產婦婆家在醫院鬧事，說醫院過度醫療，明明可以自己生非要刀子，害得兒媳婦三年都生不了二胎。

可那明明是兒媳婦怕材變形自己提出的要求。

來這里生孩子的都不是窮人，李院長拿錢本不下來，對方又不是善茬，把問題上升到醫院不負責任敷衍，又是找又是找婦聯，攪和得整個醫院焦頭爛額。

接著又出來醫療定價超高問題。說實話，私立醫院和公立醫院的定價本來就不能比。來這里的病人也都不差錢，沒人盯著不放。但如今一被曝出來，對比就太目驚心了。

經過輿論發酵，問題很快又被升級到貧富差距，甚至階級對立，社會影響極壞。工商價部門紛紛下場，各種罰一項接著一項。李院長求爺爺告，所有人脈都用上，總算勉強熬過了這一關。

而死駱駝的最后一稻草，是離職醫生實名舉報李氏醫院醫生資歷造假，并且是在院方知并默許的況下。

有錢人可以不在意價格，但要是對醫院提供的服務質量有所懷疑，那麼便絕不會再把它納到考慮范圍了。

幾套組合拳下來，短短時間過去，李氏醫院便岌岌可危。

這天下午，霍廷昀正在辦公室和程實談事，線響了，霍廷昀接起來聽了聽，淡淡道：“讓他進來。”

書引著一個人進門，是李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