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朝永熙帝躬:“兒臣在。”
永熙帝覷著長子這若無其事的平靜臉,心底不有些發憷。
莫不是太刺激,人傻了吧?
“子玉,朕知你心頭悲慟,但世事無常……”
話未說完,裴璉抬起黑眸,無悲無喜:“父皇不必擔心,兒臣并不悲慟。”
永熙帝怔住,濃眉擰起,帶著幾分審視著面前的年輕兒郎。
“未曾尋到尸骨,便有一線生機。”
裴璉道:“除非親眼見到的骸,否則兒臣不會認。”
永熙帝一噎,面復雜:“馬車都摔得四分五裂了,何況是骨凡胎的人。朕知這噩耗太過突然,然當務之急是冷靜下來,想想該如何知會北庭那邊。”
裴璉薄抿著,并不言語。
永熙帝見狀,嘆口氣:“罷了,朕看你這樣,還是先回東宮緩一緩,此事朕自會安排。”
裴璉仍站在原地,一不。
永熙帝疑:“還有事?”
話音落下幾息,裴璉掀袍跪下:“父皇,兒臣自請前往凌源縣搜救。”
永熙帝眉心輕,垂眼睇著地下那道清瘦修長的影,沉片刻,道:“你不是才接手戶部的事,且過幾日國子監夏試,也定了由你巡考……”
下首之人肩背得更低:“還父皇準允。”
永熙帝看了眼劉進忠,劉進忠會意,忙帶著那侍衛退下。
門扉掩上,午后過窗欞鏤空的花紋,一棱棱地照在可鑒人的青石地磚上,明暗錯。
“事發已有五日,肅王府的親衛與當地衙役業已搜尋了三日三夜,而今又是夏日,正是野活躍之際,朕勸你還是不必浪費辰,安心待在長安為好。”
沒了外人,永熙帝說話也不必再客氣:“人在眼前時,你自矜自傲渾不在意。現下人沒了,你才知道悔恨,舍得撇下一切去追。便是你尋到了的尸骸,又有何意義呢?既決定要放下了,那便下心腸,徹徹底底給朕放下!”
“放不下。”
裴璉抬起頭,嗓音喑啞:“兒臣原以為能放下的。”
然而他還是高估了他的理智,低估了謝明婳對他的影響。
“父皇,求您放兒臣去一趟,哪怕……”
裴璉膛劇烈起伏兩息,再次睜眼,眼尾泛著緋:“哪怕真的罹難,兒臣也想親自為收斂尸骨,送回北庭。”
說過的,死后不想皇陵。
心心念念都是北庭那個家,連夢里都喊著回家。
既如此,他便遂了的心愿。
“你說說你這……”
永熙帝嘆道:“朕當初便與你說過,真心難得,小娘子的心一旦碎了,再想追回來,難于上青天。你看看你,不聽老人言,吃虧了吧。”
這些話如今再說,于裴璉已沒了意義。
且他心中仍存著一希,覺著謝明婳不會就這般死了。
那樣的小娘子,家世好,模樣好,好,又有一顆上善若水的慈悲心,足見上天對的偏——
上天,又怎舍得落得尸骨無存、客死他鄉?
裴璉素來不信鬼神,但此刻,他盼著真的有老天爺,或是佛祖菩薩,或是玉帝王母,什麼神仙都行,只要能多看一眼謝明婳,予一憐憫,讓活下來。
然而當他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奔波兩日,從長安趕到凌源縣的驛站,看到驛站門前掛滿的白幡白帳,還有那數十口整整齊齊擺在堂間的棺材時,疲倦的臉龐也褪了幾分。
像是有石頭在心口懸著那把鈍刀之上,每經過一口棺材,便狠狠砸下一塊巨石,刀鋒便更往心口深一道。
“主子,是天璣!”
暗衛阿柒驚愕,指著棺材里一面發青、雙眸闔的子,滿臉震驚。
天璣武功高強,怎會死了?
阿柒還想上前細看,裴璉已疾步走向最前方的兩口漆金棺材。
兩口棺材規格相同,只按著尊卑一前一后地擺放著。
裴璉行至靠后的那口棺材,腳步站定。
黑漆漆的棺材蓋著,一片死氣沉沉。
他手搭上棺蓋,冷白的手背在漆黑棺材映襯之下,愈顯蒼白。
一旁的凌源縣令并不知來者的真實份,只當是長安城來的欽差,小心翼翼提醒著:“貴使明鑒,這口棺材并非肅王妃的,而是肅王妃邊養的……”
話未說完,頭頂便來一道刀鋒般凌厲的目:“棺槨之中可有尸骸?”
凌源縣令戰戰兢兢:“并未尋到尸骸,只尋到幾片料和一只繡鞋,經王府婢辨認,正是這位娘子當日的著,至于尸骸……”
縣令被那目盯得頭皮發麻,肚子也跟著轉筋兒,嗓音越發低了:“那座山在我們本地稱作虎頭山,便是因著山中常有老虎出沒,如今正是夏日,野出頻繁……”
“夠了。”
裴璉單手撐著那棺槨,重重闔上眼:“都退下。”
縣令錯愕,還想開口,就被阿柒一把拉走。
擺滿棺材的廳堂里也很快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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