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頭住的都是相識的鄰里。”玉笑著推他,“你快回去吧,仔細明日老太太問你。”
池鏡便退進車,等玉走巷中一截,就聽見馬車嘎吱嘎吱響起來,漸次走遠了,那聲音聽上去有些消沉意味。
愈近家門,愈是有人走,又見王家院門大開,燈火通明,院中搭設靈棚,屋檐底下掛有白燈,有幾桿子挑著靈幡,還有三五道士在靈棚唱經。玉心頭一跳,不知是誰死了?
只敲了幾下門娘便來開了,想必因王家辦喪事鬧得還沒睡。秋五太太一見是玉便大驚,“這大夜里的,你怎麼兀突突回來了?”以為是給家趕出來的,忙拽著玉進屋,一面掌燈,一面急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玉急著在桌上倒茶吃,秋五太太擎著燈過來,臉發急,因想著玉的前車之鑒,忙把玉掣一下子,“你這死丫頭,是不是也學你二姐,做了什麼丟人敗臉的事?!”
倒給稀里糊涂說中了,玉心虛地瞟一眼,擱下茶盅,慢慢將包袱皮放下,“沒有的事,我是回來過中秋的,家許我回來的。”
“怎麼早不回晚不回,半夜三更許你回來?”
“吃過晚飯就回的,只是想著路上買些過節的東西,給耽擱了。”
“那東西呢?”
“沒買著。”
秋五太太仍是疑,一雙眼睛在臉上照來照去,實在照不出異樣來,只好罷了,“先去睡,有話明早起來我再問你。”
“爹呢?”
“隔壁王家辦喪事,你爹嫌吵鬧,他每日還要到衙門去,睡不好哪里行?所以往你四叔家住幾日。”說起來秋五太太就滿臉煩嫌,“顯得他王家有錢似的,辦白事要辦十日,一連十天不給人個好覺睡!”
“他們家誰過世了?”
“王西坡那媳婦。”
一時驚得玉說不出話,怔在原地,“怎會呢?上回我家來還見是好好的,不過著了些風寒,有點咳嗽。”
“什麼風寒,是癆病。”秋五太太打著哈欠道:“就是給前頭那兩個不中用的大夫耽擱了,不過要說也是的命,癆病哪有治得好的?為給治病,王家把鋪子也兌了出去,換著請了好些大夫,抓了好些藥,皆不中用,就是前日死的。”
“怎麼會呢——”玉仍有些楞著。
“快睡,明早起來再說。”
秋五太太噗嗤吹了燈,黑暗中響起玉冷淡的聲音,“您連個亮也不給我留?”
“那麼大個月亮,還看不見,你是睜眼瞎怎的?”
那麼大個月亮,白得像張死人臉。這一夜都聽見道士在念經,嗡嗡的,偶爾有鈴和鑼鏘鏘地響一聲,很是驚魂。因為是辦白事,沒有聽見哪家鄰居計較吵嚷,大家都沉默著,那沉默中自有一片哀凄。梨娘這一死,誰不嘆一聲“可惜”?的賢惠是蛇皮巷有目共睹的。
早上也是給這些響驚醒的,又換了幾個和尚做法事,王家很舍得花錢,向來蛇皮巷里辦喪事的人家,還沒有和尚道士都請全的。玉趁娘還沒起,先由廚房里了圍布系上,趕去王家幫忙。進院沒瞅見西坡,只看見早來吊唁的親朋,都是王老夫婦在迎待。
廚房里自然灶火不歇,院角也支著兩口大鍋,幾個鄰家的婦人蹲在地上摘菜,都是來幫忙的。玉也走去在墻底下拂蹲下,那幾個婦人看見,都有點驚訝,因為前幾日從不見他連家有人過來幫襯。
那焦家的問:“你娘呢?”
誰不知道連家狗眼看人低?仗著是秀才,覺得這巷里別人都是鄙不堪。何況秋五太太那張不饒人,大家都不大喜歡。玉心里明白,仍得敷衍,“我娘子不大好,所以打發我過來。”
陳家的嗤笑了一聲,倒別跟姑娘家計較,把一個木盆端到跟前,“你把這魚收拾出來,都是殺好的,掏干凈就。”
一數十二條魚,可見是擺的十二桌,陣仗真是不小,菜也盛。那馮家的道:“連治十日喪,頓頓有魚有,他們王家為個媳婦真舍得下本錢。看那口棺,現買的好木材找人做的,聽說那幾塊板子就花了二兩銀子。”
陳家的道:“鋪子兌了些錢。”
“就是兌了些錢也開銷得差不多了,前頭給梨娘換著請大夫吃藥就費了好些,就是因為窮了沒法子才兌的鋪子,如今治喪事又是這樣的排場,你打量還剩多?”
“他們王家好面子。”
“也不是這話,老兩口是說辦三天,西坡不答應,要辦十天,為這和老兩口吵了一架。”
焦家的笑道:“西坡是重義,沒看見這兩個月人瘦了一大圈?”
一聽這話,玉愈發急著滿院里搜尋西坡的影子,仍沒找見。
那陳家的說:“聽說這兩日累病了,我看吶,是傷心病的,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撇下個剛會走道的兒子,往后這爺倆誰管?”
玉倏地“嘶”了聲,手給魚刺刮了一下,破了條口子。看一眼,沒找見那條口子破在哪里,又進那濡膩的魚肚子里繼續掏著,自己的和魚的混在一,腥氣熏得人頭昏腦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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