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關鶯語，華燈初上，照亮了剛剛掛出來的牌子：爾步染。

妝臺前的紫子剛剛畫好半麵妝，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尋思著眉形不對稱，又急忙提起眉筆，勾了好幾筆，這才滿意。

淡淡擱下眉筆，抿了抿紅，像是有些幹燥，便提起嗓子，喊道：“阿曼，把我的玫瑰花茶拿進來，我了。”

等待之餘，繼續畫著另一麵妝。

過了好半天，鏡子裏才倒映出半個影，正側著臉修鬢，語調忽而瑟瑟：“現在喊你也不應了，拿個茶也要老半天了，怎麽，真以為我在這間關鶯語的地位不保了是吧？”

那雙腳驀然在門口停了停，等說完，才繼續向前。

這死寂的氛圍就像是一把幹柴，隨時都能自己燒起來。

黑燦燦的眸子驀然睜得滾圓，心裏的怒火一升再升，下一瞬，畫筆被反手下，驚開一陣波瀾。

“跟你說話你是聽不見是嗎，啞了是嗎？”

一擰頭，一杯茶水便潑向了——

從額頭到下，好一個淋漓盡致……

冰冷刺骨。

臉上的脂，毀得一塌糊塗。

整個人瞬間怔住了，凍得瑟瑟發抖，滴滴茶水混著，進了微微張開的裏。

本能地想要甩起一個掌，可當吃力地睜開眼，看清了眼前之人時，眸子裏卻隻剩下不可思議。

“爾步染，是吧！”

“你個賤貨你竟敢拿茶水潑我？”

白餌將茶盞隨手扔到妝臺上，茶翻滾間，開口道：“既然怕地位不保，就該好好打磨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在背後耍心機，用一些稚的伎倆，垮別人、就自己！”

“你個新來的賤貨，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教訓我？你給我滾出去！滾！”爾步染氣得兩肩，見不為所，急得撐起了子，朝外喊著：“阿曼！阿曼！”

一手將按坐下去，“別喊了，我早就將遣走了！要本事沒本事，要藝德沒藝德，還偏偏脾氣大架子大，像你這樣的人，誰還敢服侍你？個個人見你都得繞著你走吧！”

“你簡直就是放肆！”爾步染惱怒，正要舉起掌，卻被反手桎梏住，五指瞬間如同被針紮了似地，得發出了一聲咆哮：“姓白的！你究竟想要幹什麽！”

“你利用卓青蓮，一個沒登過臺、想登臺的歌，換我的曲目表，在玉笛裏設計荼淋萼，還毀壞墩子，你所做的這一切，已經不再是讓我出醜那麽簡單了，你這是要我的命！”

遏製住忍耐已久的一腔怒氣，換了一聲冷笑，繼續道：“你做這些，不就是因為嫉妒麽？嫉妒自己花了無數心才做到的事我卻隻花了半個時辰就做到了，嫉妒我總是那麽走運可以步步化險為夷因禍得福。我告訴你，這世道有時候看似不公平，實際上很公平！沒有人能夠一蹴而就，也沒有誰自帶運氣，大家拚的無非是時間和力！而你，在我眼裏——太，太蠢！”

又是一笑，更加冷漠，“我不想幹什麽，我隻想警告你——適可而止！否則，我會讓你輸得連翻的機會都沒有！”

說罷，鄭重地拍了拍的肩，然後離去，臉上沒有一表。

兩扇大門吱咯一聲，悄然打開，將歌臺上的喧囂一點點送了進來。

爾步染，正坐妝臺前，臉上的脂，被一點點抹去，直至麵目全非……

對著鏡子照了一照，“嗯！不錯！這回幹淨了！白貌好！真好看！”

“李相逢！你在那幹什麽！”

老遠便看見他一個人躲在水缸邊鬼鬼祟祟的，準沒幹什麽好事！

李相逢回過頭，看著走過來，理了理自己修長的鬢發，問：“去了這麽久，你幹什麽去了？”

“沒什麽，就是幫一個妹子卸妝。”雲淡風輕地說道。

“卸妝？”李相逢覺得有些不可信，可笑道：“這天都黑了，第四場馬上就要開演了，上妝還來不及，誰還卸妝呀？”

抿了抿角，“又不是你演，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李相逢沒再接口，隻是冷哼一聲。

又問：“之前你說有事要問我，什麽事？趕問吧！”

“也沒什麽……”李相逢走了幾步，了手，鬆了鬆腰，“就是想問你，你給百裏元亨演奏的是什麽曲子，還蠻……”

嘲笑的聲音炸起。

“嗬！是誰不相信我來著？原話是什麽來著？登臺歌？你說你是歌我可能都不信，你還說自己是登臺歌？怎麽樣，這回打臉了吧？哎呀，也不知道是誰，說不去看，說要等到下午的場散了……”

他在心裏，把話說完：

還蠻好聽的。

“停停停停！”他瞇著眼睛喊停，開始一本正經解釋：“不信你是歌這一點算我輸，但誰跟你說我要去看你的演出了？沒錯，我是回了歌樓，那是因為我困得慌，就隨便找了個地方睡覺，但是被那些人吵醒了，吵得睡不著了，所以才被迫聽到了你吹得羌笛，我就不想聽，好嗎？是被迫！被迫，懂？”

“行，不想聽……”抬起頭，淡淡問了一句：“那你沒事跑來問我那是什麽曲子？”

“我……”李相逢絆著，想了想，“我那是替別人問的！跟我一起幹活的那個王，是他想知道的，所以我就來幫他問問囉！”

“王八？我還蜈蚣呢！扯謊也不知道扯得好聽一點……”白餌撇了撇。

“誰扯謊了？我真沒扯謊，你趕告訴我，問完我就走了。”李相逢側了側，假裝自己要走。

就在此時，遠，北邊的通廊上，一個布丫頭站立，喊道：“白姑娘，梅老板找，請你到這邊來一趟。”

那邊，白餌連忙應好，這邊，“不跟你說了，梅老板找我啦，先走了！”

匆匆代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喂！”李相逢思緒頓了頓，“你還沒告訴我那首曲子什麽呢！”

人，一溜煙便融進了一片黑暗裏，不剩半點聲響。

李相逢搖了搖頭，不由得輕歎一聲，後，“李相逢！梅老板的馬車快到門口了，快去當人墩子！”

他急忙回頭，應了聲，“哦！好——這就來！”

這群人真不厚道，這種髒活老喊我幹！

要不是為了在梅老板麵前混個眼，看看能不能升個管事的做做，每天也好多拿些酬勞，他才不會去呢……

一邊往南去大門口，一邊碎碎念著。

等等！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

梅老板的馬車還沒到門口呢！

要找白姑娘的消息是怎麽傳出來的？

他轉了個，往北邊看了看，一張白皙的臉融在沉沉的夜裏，顯得格外凝重……

四周沒有燈，在一荒涼的牆垣下瞎轉了半天，不問，“梅老板呢？”

一反頭，傳喚的丫頭不見了？

忽然，兩盞燈籠晃著微黃的飄搖而來，還有沙沙的腳步聲。

“想見梅老板？做夢去吧！”

“爾步染？是你派人騙我過來的！”

隻見爾步染已經退去了一襲演出穿的紫，換了一碎花黑，的後跟著七八個小廝。

“你毀了我今晚的演出，我便要毀了你整個人生！”爾步染麵目猙獰，當即一聲嗬斥：“來啊，給我上！”

“就憑你？”白餌沉了沉眉，不掩一笑，那泥沙與鞋底的聲音陡然在耳畔響起，與此同時，還伴有一句響亮的嘶吼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姑娘，快——跑！”

驀然抬頭，隻見沉沉的夜裏，李相逢舉著一又長又的子一頭紮進了小廝堆裏……

眉頭不一皺，麵對爾步染都不曾驚慌的眸子，此刻卻充滿了擔憂。

多此一舉！

“蠢貨蠢貨蠢貨……我打我打我打打打打，我打死你，打死你……”

“哎喲喲喲，好痛好痛！你個蠢貨你敢打我的臉？看我不打你的狗頭！”

“啊救命啊，打人不打臉啊！”

……

狗咬人，人怎麽能咬狗呢？

站在那裏，聽著他接連不斷的慘。

既然鬧開了，索就來個飛狗跳吧！

不再猶豫，徑直地衝了過去……

很快，這場非人的較量，還沒分個勝負便草草收場了。

同仁館，燈火如晝。

堂下，灰溜溜地站了兩個蓬頭垢麵的子，像兩個沒要到飯被人家放狗趕出門並被狗追了一路的顛婆。

後，蹲著一排人，一個個鼠抱著頭，兩戰戰。

梅老板始終背默堂前，一言不發。

良久，朝邊的小廝揮了揮手。

小廝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一臉嚴肅地走到一群人麵前，告：“眾小廝聯合鬥毆肇事，不論長工短工，一並開除，當日工錢，分文不得！”

“什麽！”李相逢第一個跳了起來。

一瞬間，天都塌了……

白餌默默回頭瞥了他一眼，從未見他如此絕過。

“幹嘛呢幹嘛呢！都給我老實點！發生這種事，沒送你們去不良囚對你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堂前的小廝丟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後，一個個噤若寒蟬。

他繼續說：“歌白餌，事不當，參與鬥毆，有損麵，理當逐出間關鶯語三年之不再任用，念及初間關鶯語，不通令，又念及今日之功，同仁館，特，網開一麵，一切從輕理。”

……白餌暗自抬了抬頭，有些不解。

嗯？一切從輕理，然後呢？就沒了？

“歌爾步染，三年紫歌，不為表率，反生事端，有辱紫之名，有負同仁管上下一片期，令同仁管上下心寒，理當逐出間關鶯語十年之不再任用，念及三年來為間關鶯語盡心盡力，功不可沒，同仁管，特，網開一麵。今，收回紫，賞，青一套。”

須臾，呈到爾步染麵前的，是一套青。

“不！”爾步染抬起頭，兩眼迸寒，直指邊的白餌，“一切都是這個新來的歌造的事！都是一個人的錯！”

“爾姑娘！”小廝瞥了瞥自己的後，語重心長地說：“同仁管的意思，您還不清楚麽？收下吧！”

看著那套落到自己手裏的青，不潸然淚下。

白餌收回目，轉而看了一眼梅老板的背影，好像明白了什麽。

“都散了吧！該回去練功的練功，該卷鋪蓋走的卷鋪蓋走……”

小廝裝作一副眼神不太好的樣子，指了指，“那個誰，歌白餌是吧！你，留下……”

指了指自己，腦袋上頂著個問號。

驀然回頭，看了看李相逢，本想他一句，剛剛張開，他卻沉著一張臉，頭也不抬地走了，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