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單閼。

亡奴囹圄大開，車如流水火如龍。

數十輛載著囚籠的馬車，從囹圄大門口一直排到出囹圄後的一個宮門。

“趕的！趕的！辰正之前必須將亡奴運到雨花臺！”

盯著最後一輛馬車上的囚籠被巨大的白布掩上，一士兵這才將行至囹圄大門前，拱手向亡奴囹圄廷尉張通複命：“稟廷尉，亡奴已裝載完畢，請廷尉施令發車。”

耳聽得遠卯正的鍾鼓且剛敲響，亡奴出發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張通即點了頭，施令發車。

須臾，士兵揚起頭吊起嗓子對外長宣：“吉時已到，發車——”

“且慢！”

一聲狂的聲音隨著迅疾的腳步聲從前麵忽然傳來，士兵意識一頓，不由得舉頭頻，隻見斯甲麾下副將——屠格勒，正刀而來。

屠格勒朝張廷尉禮罷，開門見山道：“張廷尉，末將此次前來是為驗車的。怕是要耽誤廷尉一點時間了！”

“驗車？”屠格勒不去守城，反倒是僭越廷尉一職來了，士兵不納悶道：“張廷尉乃是獄中廷尉，此次大典中，主司運送亡奴至雨花臺祭天一事，何須勞煩將軍前來驗車？”

張通向一旁士兵作手以示緘默，繼而上前一步，朝屠格勒正問：“不知屠格勒將軍此次前來，奉的是何人之命？”

“自然是奉君主之命，傳君主口諭！君主說了，為確保雨花臺亡奴祭天一事順利進行，特派末將前來驗車！”

屠格勒，豹頭高舉，虎須飄飄，理直氣壯地說道。

聽言，士兵隻覺著甚是可惱，有張廷尉主司，又何須一個副將來驗車，君主的做法未免也太唐突了。

尋思著勢不妙，他當即阻撓：“方才廷尉已驗過車了，將軍何必多此一舉！君主曾下過旨，卯正發車，不得有誤！將軍若是非要驗車，延誤了車程，耽誤了祭天的時辰，怕是吃罪不起！”

“我等也是奉命而來，若是這些亡奴出了什麽問題，君主麵前我又該如何差？”

屠格勒朝自己後的若幹士兵視了一眼，拱手以承旨意，語調瑟瑟地說。

見士兵又要出頭相撞，張通旋即朝那屠格勒抬手以示，道：“那就請屠格勒將軍請吧！將軍早些驗完，本廷尉也好早些發車。”

聽此，屠格勒環眼微轉，滿意一笑，繼而引兵向馬車邁去。

“這……”看了看淡定的廷尉，再看了看揚長而去的屠格勒，直教士兵心急如焚亦束手無策。

心想若是被屠格勒察覺出，廷尉已經提前將心健全、含冤獄的亡奴換下而用老弱病殘、罪不可恕者相替，並將此事傳到君主那裏，其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屠格勒掀開近的一二囚籠看了看，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亦有清點人數的士兵跑過來附耳相告，不由得讓他疑重生。

便走到張廷尉麵前質問：“末將記得這亡奴囹圄之中說也有三百餘人，為何這前前後後的車加起來其亡奴的人數隻有一百餘人？”

“前任廷尉，執法嚴明，酷刑不絕，本廷尉接管亡奴囹圄之時，這獄中亡奴已經死亡大半。”張通從容不迫地解釋道。

屠格勒將信將疑，又問：“即便如此，那這囚籠中的亡奴為何一個個氣力不足、奄奄一息？”

“亡奴囹圄之中，環境惡劣，猶如寒冰地獄，縱是鐵打的軀，也敵不過這地獄之苦。況且，他們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將近，早已喪失了生的力。換做是屠格勒將軍，將軍還能像這般神完氣足麽？”張通淡淡道。

“你！”屠格勒頓時覺著萬分恥，灼灼目赫然掃向囹圄之中，低沉著說：“小卒辦事，難免大意！末將覺著，這亡奴囹圄之中，定有疏！”

繼而隻手一揮，抬聲發令：“來啊！隨本將一同獄查勘一番！”

見此不妙，張通眉心一，正思對策，忽聽得後一聲長喚。

“屠格勒將軍，別來無恙呀！”

屠格勒止住腳步，向後揮了揮手，看向從囹圄之中走出來的差拔破西風，應聲道：“差拔大人！”

“方從各大地牢勘察出來，便得見屠格勒將軍。西風有失遠迎，將軍莫怪。”

破西風手持長戟，走到屠格勒麵前，緩緩道。

“你我皆從斯甲將軍的麾下走出，是昔日並肩沙場的戰友，末將怎會怪罪於你。”屠格勒一番敷衍作罷，忽疑：“差拔大人方才說是剛從各大地牢勘察出來的？”

“正是。”破西風答道。

聽他二人相對，張通雙耳焦紅，雙眉皺得更。

“不知囹圄之中況如何？”屠格勒問。

“經親自查驗，囹圄之中尚無。”破西風確信地回。見屠格勒眼有些遲疑，他不笑著說起：“將軍連我都不信麽？我承斯甲大將軍之榮，於囹圄司差拔一職數年，我辦事，將軍隻管放心！”

屠格勒垂眸一頓，當即反應過來：“差拔大人辦事，末將自然放心！好，既然囹圄之中尚無，那末將便回去複命了！”

兩作禮後，屠格勒領兵撤離了亡奴囹圄，見此，眾人著的心才稍稍落定。

接著，馬車也再次啟了程，遊龍般緩緩駛出了宮門。

立於亡奴囹圄大門前，寒風將他的袍吹得“嘩嘩”作響，餘裏，看著破西風備馬而去的影，張通的眉間著淡淡的疑……

的寰宇一片死寂，耳邊隻聽得浪花聲連綿起伏，不徐不疾。一切好似風恬浪靜，將倉皇的心緒慢慢平……

“細寶兒，回來吧……”

“老伯，方才您可看見一位壯漢打此經過？頭箍白條，皮黝黑，不像是本地人！”

“莫得，莫得……細寶兒啊！”

“……”

“細寶兒啊，你在哪裏？快回來吧，天黑了……”

“老伯，您在找什麽？”

“我在找我的細寶兒，他丟了，丟了……”

“……老伯，河畔風大，霜重，您快回去吧！”

……

“老伯你在哪裏？我怎麽看不見你了？老伯……”

“細寶兒……”

……

“嘩”！

那拍擊河岸的濤聲將從如夢似幻的回憶裏陡然拉了出來。

河風像刀片般刮在的上，痛得瑟瑟發抖。

整個子淌著一片冰冷，好似臥在一塊冰層上，蝕骨之冷一遍遍將的神經刺醒，不得不睜開眼，再把人間來探勘。

遠灰蒙蒙的天與廣闊無垠的水麵連一線，視線緩緩推進，起起伏伏。

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艘漂浮在水麵的畫舫上。

將子緩緩撐起，隻覺著有些乏力，腦袋也是漲漲的，甚至還有些微痛，“嘶……”

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在追兇麽？

記得自己一直朝著雨花臺的南邊跑，一直跑到秦淮河畔，人忽然就不見了……

不對，約約記得，好像在長堤上遇見了一個老伯，“細寶兒，細寶兒……”

那個老伯好像在找他的孩子，然後，然後……

融合了所有的記憶努力思忖著，這個時候，不吸了吸鼻子，隻覺著，好像有一餘燼，縷縷漫鼻息。

尋味去，餘裏，忽然浮現了一個老者的背部廓。

頭頂氈帽，著麻，坐於船頭，離約莫七步的距離。

在他前，點點零星，時不時被風吹起，縷縷的寒煙融在一片霧裏，教人看得好生抑。

起了，踩著略微僵的步子，默默靠近。

“請問……”

見到那一堆燒著的紙錢，愣住了。

“姑娘醒了。”

目斜斜一轉，窺其麵容，不由得心中“咯噔”一響……

老人年逾古稀，麵如槁木，像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額頭上的深深淺淺的皺紋細數不清，好似貧瘠了千年的土壤。

差點失聲出……

暗黃的斑，大大小小，明明暗暗，不規則，從額頭擴散到整張臉，最後一直爬到頸部！

“你是誰？我怎會在這裏？”恐懼化作勇氣，退了半步，瑟瑟問。

“姑娘不記得了麽？你說長堤上風大，霜重，便尋思著要帶老朽回家，等到了這舫上，你說你覺著四肢困乏，便睡過去了，老朽怎麽喚都喚不醒……”

老人語調平平地說著，聽不出一。

細細一想，確實說過前麵那樣的話。

不過，似乎記得，當時長堤上刮起了一陣迷霧，忽然之間，什麽也看不清了，最後徹底沒了意識，恍惚之間，有一個男子將拉上了一艘停在河畔的舫。

至於他後麵說的那些，完全沒有印象……

遲疑半晌之後，眼神漸漸變得銳利。白餌冷冷回道：“原來如此……”

老人不再語，隻是埋頭不停地撥著紙灰，見此，不疑地問：“老伯為何要燒紙錢？”

“今日是我兒的忌日，老朽怕他在間被野鬼欺負，便燒些紙錢給他……”

他的語調忽然悲戚。

白餌意識一頓，不可思議地問：“令郎不是……不是丟了麽？”

“老朽丟的是一隻橘貓。當初因思念我兒，才將那橘貓喚作兒名。”老者答。

這話聽著，直教人細思極恐，無意再聽下去，隻是抬了抬頭，著迷惘的緒，四下一。

得見不遠的長堤，心中才落得幾分踏實。

長堤不遠，亦有火，想必就是雨花臺了。

幸好離得不遠，時間應該來得及。

旋即問老人：“老伯，可否將船駛向北側渡我上岸，我有要事在。”

誰料，老者緘默良久，悶聲回。

“怕是渡不了了……替我行船的阿左，半個時辰前渡河至雨花臺販賣煙花，半途卻被人殺害了！其兄阿右不忍悲痛，一炷香前，也在這艘舫上跳了河，隨他去了……”

聞言，眸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