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婈忽然抬手,用食指抵住蘇淮安左下最後一顆牙,笑道:“還疼嗎?”
齒疾雖小,卻妨食眠。蘇淮安這顆弱冠之年才長出來牙齒,可沒折騰他,不僅讓他閉門三日,還險些到了“妹來煎藥婢來扶”的程度。
長兄疼的托腮蹙眉,妹妹則是欠欠兒地用手指頭去,笑的仿佛遇上了什麼大喜事。
蘇淮安揮開了的手,後退半步,低聲道:“這不可能……”
秦婈道:“哥,你真不認我了?”
蘇淮安死死地盯著的眼睛道:“永昌二十八年,外祖母來京,送了你什麼?”
“一對玉佩,我跟你一人一塊。”秦婈仰頭看著他道:“哥,你記錯了,外祖母是永昌二十九年來的。”
蘇淮安左手不由攥拳,“那玉佩呢?”
“碎了……”秦婈道,“就在賜婚當日。”
卻說賜婚當日——
蕭聿出征立下戰功,使得龍心大悅,先帝問他要什麼賞,他當著文武百的面求娶鎮國公之。
恁時何家明明都已上門說親,可蘇景北還是應了這門親事。
公公宣讀聖旨時,心肝都在跟著,起接旨的剎那,腰間玉佩墜地,“噹”地一聲,碎了兩半……
秦婈又道:“我說那是不祥之兆,你非說歲歲平安。”
這樣的耳邊細語,除了他們兩個,世上本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蘇淮安蹙眉道:“這怎麼可能……”
“你還想問什麼?都一齊問了吧。”
蘇淮安難以置信地看著,“你真是……阿菱?”
秦婈被他喊的鼻尖發酸,雙眸泛起一層波,忍著忍著,淚珠子刷地一下就從眼角掉了出來。
這委屈的模樣都和從前一樣。
蘇淮安的目立即了下來。
他上前一步,將的頭扣向自己膛,掌心微微抖,輕聲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秦婈暗暗給了他一拳,帶著哭腔道:“蘇景明你居然敢不認我……”
這一拳太過真實,蘇淮安忽然就笑了,他拍著的背,“別氣了,哥錯了還不行?”
“阿菱,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很確定蘇菱沒有和他一樣的面,可這張臉,年紀又對不上。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說了不到半個時辰的話,蘇淮安便徹底相信眼前人就是蘇菱了,哪怕說的話,句句匪夷所思,他也深信不疑。
秦婈拿過他邊的人_皮面,掂了掂,道:“我都代了,那你呢,這東西從哪兒來的?我瞧這也不似尋常能見到的面。”
蘇淮安看著,目一暗。
有些話,他還真不知該如何同說。
斟酌半晌,蘇淮安道:“這張面自是不同於你見過的那些,這人_皮面算是葛雲山西陵教的,有人知曉,其材質特殊難尋,且不溶於水火,戴上時完全瞧不出破綻。”
秦婈點頭道:“難怪方才見你,我本沒認出來,還有,聲音也不像。”
蘇淮安道:“變音不過是簡單的口技,許多戲子都會。”
秦婈拿著面照自己的臉比劃了一下,蘇淮安一把握住的手腕,“別它,黏上了只有礬砂能卸掉。”
秦婈連忙放下。
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不由怔住,“怎麼忽然這麼嚴肅?”
蘇淮安試探道:“永昌二十八年的事,還記得嗎?”
永昌二十八年,蘇菱九歲,蘇淮安十二歲。
雖然年紀尚淺,但那一年的事,他們誰都不會忘。
秦婈點頭道:“自然記得,阿娘就是在那年秋天離開的……”
聽提起母親,蘇淮安結微,話鋒一轉,“那年年初齊軍來犯,父親帶兵出征,你可還記得?”
秦婈想了想,點頭道:“記得……我記得爹打了勝仗回來,得了許多賞賜,堆得庫房都裝不下了。”
恁時全京城都在傳一句話——鎮國公府,是大周的脊梁。
蘇淮安好半天沒說話。
提起蘇景北,秦婈的表不由變得凝重。
秦婈著人_皮面,不安道:“你為何忽然提起這事?”
蘇淮安握住的手,道:“阿菱,當年鎮國公府的戰功是假的,蘇家叛國,也是假的。”
叛國二字,秦婈的呼吸立馬變得急促起來。
蘇淮安一字一句道:“蘇家代代都是忠臣義士,從未出過臣賊子,鎮國大將軍蘇景北,在十一年前就戰死沙場,以殉國了。”
“那年得勝還朝的人不是他,是齊國的帝師,澹臺易。”
“此後的招兵練兵,三王國本之爭,以及那六萬條命,皆是蓄謀已久。”
秦婈好似一個字都沒聽懂,“哥,你在說什麼?”
“是哥沒護好你,認賊作父整整十一年,害得你丟了一條命。”秦婈並不知道,皇后崩逝這四個字,險些要了蘇淮安的命。
話音甫落,秦婈猶如魂不附,站都站不穩了。
抬手握住,人_皮面掉落在地。
秦婈低頭看,腦袋“轟隆”一聲響。
彎下腰將面撿起的瞬間,答案呼之出,聲道:“難不……那個齊國帝師用的也是這個?”
蘇淮安點頭,“是。”
秦婈又搖頭自我否認道:“不可能,這面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面罷了,爹高八尺,武藝高強,這怎能模仿?”
“阿菱,那齊國帝師不是一般人,他險狡詐,也有一功夫。”蘇淮安頓了頓,繼續道:“他不是先盯上蘇家,才有的這番謀劃,他是先有的謀劃,再據自的五魄,選中了蘇家。”
“但這怎能騙過所有人!你我年歲淺便罷了,可爹爹邊有多好友,還有阿娘,阿娘與爹深厚……”說到這,秦婈突然就說不下去了,發,都跟著發。
永昌二十八年春,“蘇景北”凱旋,同年的秋天,鎮國公夫人便因心疾去世。
往昔在眼前重現——
那是個暴雨天,電閃雷鳴,蘇景北在外練兵沒有回府,九歲的蘇菱惴惴不安,便從暖閣跑到母親的淑蘭堂去了。
那天鎮國公夫人睡得特別早,院外的丫鬟似乎也比平時安靜,蘇菱不以為意,推開門便走了出去,地上有水,還踉蹌了一下。
然後就鑽進了被窩,摟著鎮國公夫人的胳膊便睡下了。
直至翌日天明,腐味鼻,見母親臉發紫,才察覺出不對。
嚇得失聲尖,在鎮國公府一圈一圈地跑,到喊人,最後是蘇淮安抱住了。
都了,大夫自然只能搖頭。
晌午時分,仵作驗過,躬憾道:“夫人這是心疾突發……還請國公爺節哀。”
蘇景北跪在床前,驀地哭出了聲,當天整個人跟瘋了一樣……
後來又是論落魄了許久。
思緒回攏,秦婈重重地著氣,抬眸看著蘇淮安道:“倘若阿娘是他殺的,那他為何時常常對著阿娘的畫像說話,他總是在問為何?為何?”
蘇淮安下頷繃道:“澹臺易此人自負過人,他能與阿娘相半年之久,早就把蘇家每個人了,他之所以了殺心……”
剩下的話,蘇淮安到了邊,都無法說出口。
他沒說,秦婈卻懂了……
“原來,他不是在問阿娘為何要留他一人,而是在問阿娘為何會認出他來。”
秦婈形一晃,蘇淮安連忙扶住了。
他怕接不了,本來沒想提起母親的死,可到底是瞞不過。
“我至死都想不通,爹為何會反,如今便能說通了。”秦婈眼眶微紅,煞白,“六萬將士戰死沙場,鎮國公府被抄家奪爵,他留下的那張字條,不是為了讓你離京,他知道你不會走,也知道你會是大周未來的肱之臣,那張字條是為了讓你認罪,讓你死在刑部大牢裡,而我,肚子裡還有皇上唯一的孩子……”
說罷,秦婈眼前發黑,細白的手指死死住了桌沿。
十一年,從頭到尾,全是算計。
蘇淮安像小時候那樣抱住,低聲道:“阿菱,都過去了,哥回來了……”
蘇淮安道:“別想太多,當年你才九歲,這都是我的錯。”
秦婈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聲音漸弱,“可你也隻比我大了三歲。”
“長兄如父知道麼。”蘇淮安拍著的肩膀道:“不然你還像小時那樣,痛快哭一頓?”
“你還是與我說說這三年吧。”秦婈忽然想到了什麼,張道:“當年獄,薛襄定然對你刑了,留下傷了嗎?別瞞著我。”
“早就好了,陛下送我離京時,留了個大夫給我。”蘇淮安定然不會告訴,他是養傷,就養了整整一年,陸則如果再晚來幾日,薛襄就該往上臉上燙“逆賊”兩個大字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別人,即便蘇家沒有反賊,可這事到底還是出在蘇家上。
秦婈又問:“那後來呢?”
兄妹兩個說話一向沒有什麼忌諱,秦婈問,蘇淮安便答:“離京後我毫無頭緒,四查,先查了蘇景北的蹤跡,又去查母親的死因。”
“我去西陵教,然後近了大齊……”
說著說著,夜幕四合,書房裡的男人蹙眉扔下了筆,到底坐不住了,他就想知道,怎麼平日裡跟他惜字如金的兩個人,能說整整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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