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爺相識。」低聲重複他這句話,花月納悶地著自個兒的袖口,「那這幾日府上掛喪,怎的也沒見過你來弔唁?」
「夫人抬舉。」德勝賠笑道,「說是相識,也只是見過面,有些往來,小的這份,也不是能來弔唁的,但您放心,小的做不出壞事來。也是這刁奴開口勒索,才有今日這一番衝突。」
花月點頭,看向旁邊的羅惜:「那你便說清楚吧,人家欠了你什麼錢?怎麼又說是勒索了?」
羅惜渾都疼,聽著德勝這滿口的推,更是氣了個夠嗆,也顧不得那麼說了,撐著一口氣就道:「這賊豎子圖謀不軌,他對將軍府——」
話沒說完,旁邊有個打手突然掙桎梏,朝著他後腦勺就補了一拳。
「咚」地一聲悶響,羅惜額頭砸地,聲音頓消。
茶盞往桌上一放,花月沉了臉:「這是何意?」
「夫人休要聽他胡言,這賭徒裏哪有半句真啊?」德勝連忙道,「誰敢打將軍府的主意?這奴才是輸急了眼了,想找銀子救命,胡冤枉人。」
揮手讓旁邊的黎筠去查看羅惜的傷勢,花月看著他繼續問:「你是哪家的人,想讓我信你一遭,也該報上門楣,讓我看看佛面。」
德勝猶豫地瞥著旁邊給人把脈的黎筠,裏含含糊糊地嘟囔著。
黎筠過脈搏,朝花月搖頭道:「斷氣了。」
眼裏一喜,德勝立馬直言:「小的是太子僕霍大人手下的差使,霍大人為人端正,小的自然也做不出空口白舌冤枉人的事來,今日這事實在是這刁奴咎由自取,原先小的也不知道他是將軍府上的人,這才傷著了。夫人且將小人放了,小人回去便請霍大人與小人一塊來賠罪。」
竟是東宮的人,花月垂眼。
屋子裏安靜下來,德勝略有不安,正想著要不要再找補兩句,卻聽得上頭突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
「夫人?」霜降指了指下頭羅惜的,言又止。
花月擺手:「咎由自取,讓他們走。」
「是。」
德勝欣喜萬分,帶著人離開將軍府,只覺得神清氣爽。該滅的口滅了,將軍的人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他這差事辦得圓滿妥當,回去定能有賞。
羅惜的被拖走了,花月看著地上那一攤,乾嘔了兩口。
「是奴婢大意。」霜降站在側,聲音極輕地道,「先前就有東宮糾察魏人的消息傳出來,奴婢是沒料到他會連夫人也不放過,這才讓人鑽了空子。」
搖了搖頭,花月靠在椅背上淡笑:「誰能料到他會戒備至此呢。」
周和朔原本就忌諱前朝餘孽,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重用李景允了,所以會想先除去莊氏這個患。
活生生的一條人命,也不過是權勢爭鬥旋渦里一個不起眼的氣泡。
抬手扶著額,花月低啞地笑出了聲。
「夫人。」黎筠打量著的氣,小心地問,「可要診診脈?」
「不必。」起,拿了一個紅封過來遞給他,「這些日子多謝你。」
黎筠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叨擾多日,得夫人包吃包住已經是極好,哪兒還用得著這東西。我回去收拾東西,晚些時候讓師父來接我。」
「好。」花月也沒塞,只讓霜降去幫著收拾行李。
來的時候黎筠也沒帶多東西,但就這幾日,夫人給添置了不,其中還有一件石青繡花長,霜降收拾的時候拿出來給比了比,笑道:「姑娘還沒穿過呢。」
黎筠搖頭,聲氣地道:「在藥房裏行走,哪裏穿得上這個。」
將子給卷進包袱里,霜降小聲道:「應該會好看。」
已經很久沒有穿過正經的長了,黎筠想,也無所謂,早些箱比什麼都有用。
沒一會兒,外頭有奴才來,霜降讓先自己收一收,起便出去了。
屋子裏已經基本收拾乾淨,黎筠盯著包袱里那石青的一團想了一會兒,跟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後關上門,將折好的子抖開。
上好的綢緞料子,做工緻,輕輕一晃便是一圈兒漣漪泛下去,溫極了。
了角,黎筠忍不住換上。
剛在銅鏡面前轉了一圈,那合上的門突然被人一推,黎筠嚇得原地跳了起來,急聲問:「誰?」
這心虛勁兒,過嗓子清晰地傳了出去。
門外的人似乎僵了僵,然後沒靜了。黎筠狐疑地著門口,又了自個兒穿著的子,剛想要不要換一再去開門看看,結果就聽得窗臺上「咔」地一聲響。
有人踩著窗沿跳進了屋子,怔愣片刻,然後扶著窗邊的長案笑出了聲。
「哈哈哈——」
聽見這悉的聲音,黎筠臉都綠了,扭頭就罵:「好歹是人師父,哪有翻窗戶進來的?」
溫故知笑得前俯後仰,淚花都直往外蹦:「我當你鎖著門做賊呢,原來——」
黎筠急得跳腳,抓著擺就撲過去捂住他的眼睛,臉紅脖子地道:「不許看。」
「也不難看,你氣什麼?」隨捂著,溫故知倒也不掙扎,只往長案上一靠,子低下來些好讓不用踮腳,「想穿就穿,師父也沒笑話你。」
這還沒笑話呢?就差把房頂給笑翻了。
黎筠氣得狠了,反手就將他往窗外推:「出去出去。」
猝不及防地當真被推了出來,溫故知踉蹌兩步站好,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別換啊,就這麼跟我回藥房,保管平日裏欺負你的那幾個葯看直了眼。」
「呸!」屋子裏的人一邊更一邊罵,「誰稀罕。」
一陣鬧騰,兩人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黎筠雙頰通紅地坐得離他老遠,溫故知眼角瞥著,知道是真臊著了,眉梢一便道:「溫家盛衰,我娘生的三個都是兒子,時老太爺盼孫,我娘便給我穿那羅抱去給老太爺逗樂。」
那頭正氣著呢,一聽這茬,眼裏冒出點好奇來,緩緩扭頭看向他。
溫故知坐得端正,十分正經地道:「穿的就是那小羅,一轉圈就能揚起來,我還記得有一件石榴的,繡的是富貴鴛鴦,老太爺最喜歡看那,逢年過節就讓我穿,一直穿到我八歲,知道臊了,才罷休。」
看看面前這長玉立的師父,又想想那石榴的小羅,黎筠一個沒忍住,失笑出聲。
這一笑,心裏瞬間舒暢了,不就是子麼,誰沒穿過呀,師父都穿,試試有什麼好的。
黎筠不惱了,重新坐回溫故知邊,眨著眼著樂。
心裏暗嘆一口氣,溫故知搖頭,這年頭徒弟也不好帶啊,帶著個小磨人的,還得自個兒來哄。
「夫人那事查清楚了麼?」他問正事。
黎筠老實地答:「清楚了,藥方是東宮霍大人手下的一個胖奴才給的,不過夫人似乎沒有要追究的意思,當堂就把人給放了。」
說著更納悶:「夫人在想什麼啊?分明為那主母的死肝腸寸斷,卻不願意替追查兇手。」
溫故知聽得唏噓,要不怎麼說小嫂子聰明,這小丫頭笨呢,莊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與人無仇怨,東宮的人怎麼會對下手?都只不過是領錢替主子辦事的。
既然是主子想讓人做的,查也沒用,不會留下直接的證據,更何況區區一個將軍府夫人,還能告得了當朝太子不?
長公主那邊最近沒什麼靜,太子爺自然就是風頭無兩,最近朝中大小事宜都是問過他的,儼然有了監國的意味。在這個節骨眼上,誰與太子誰就是上趕著投胎。
小嫂子會憋下這一口惡氣嗎?溫故知沉思著看向車外。
秋收的日子近了,大梁的皇帝終於從煉丹長生之事中醒過神來,開始盤查這第五個年頭自己的國力如何。周和朔等人也就趁著這個機會卯足了勁兒邀功。
沈知落被安排去了宮裏陪陛下說長生之事,周和朔的意思,是讓他想法子說服陛下,把開春巡遊各地的差事給他,但不知為何,沈知落去了一趟回來,陛下沒鬆口。
誰都不知道沈知落在前說了些什麼,周和朔自然也不能與他為難,只是沈知落到底也是魏人,周和朔厚禮謝過他,還是將他放回沈府,不再親近。
蘇妙聽見消息,以為沈知落會失落傷心,連忙準備了一桌子山珍海味,打算好生安安他,以彰顯自己為人妻子的賢惠。
然而,沈知落進門來,卻是一臉平靜,繞過低聲吩咐星奴兩句,沒一會兒這屋子裏就坐滿了不認識的人。
「你先去歇著吧。」他同道,「我還有些事要與人商量。」
扁扁,蘇妙有點委屈:「我不能聽?」
沈知落篤定地搖頭。
行吧,蘇妙退了出去,一秋香的長,就在庭院裏跟遊魂似的來回晃。
「小姐。」木魚被晃得眼花,「您找地兒坐會兒?」
蘇妙停了下來,眨著眼問:「木魚,我煩人嗎?」
木魚搖頭:「您是最懂事的,從來不礙著誰,哪裏會煩人。」
「那都這麼久了,他怎麼還是不待見我呢?」蘇妙蹲下子,長長的擺掃起地上兩分灰,怎麼看怎麼沮喪,「說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我把他當人,他還是把我當外人。」
「這——」木魚想了想,「許是事實在要,姑爺不好說。」
蘇妙撇:「表哥還不瞞著我事兒呢。」
雖然也瞞著小嫂子一些,但那不一樣,他瞞的都是為小嫂子好,時刻備著神替兜底。屋子裏那位是完完全全把當外人,像塊兒冰,捂來只化滿手涼水。
蘇妙從來不在意沈知落從前喜歡誰,他喜歡小嫂子也好,喜歡別人也罷,但娶了了,總得把當個人啊,又不是院子裏種的樹,每天只需要澆水。
俏麗的臉沉下去,瞧著可憐兮兮的。
木魚想了想,道:「那您乾脆也瞞著姑爺,別什麼事都跟他說了。」
「我也想啊。」蘇妙皺眉,「哪兒忍得住?我一看見他就想說話,想給他說今兒遇見什麼事,吃了什麼看見了什麼,院子裏的螞蟻怎麼搬的窩,枝頭上的鳥兒怎麼孵的蛋。我上沒個把門的。」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有說不完的事兒,再無聊的東西瞧著他說出來,也是甜的。
蘇妙很苦惱:「他怎麼就不能對我甜點兒?」
了胳膊,木魚猶豫地道:「奴婢早就想說了,姑爺上一子死氣沉沉,瞧著漂亮,魂兒卻不剩什麼,像是先前誰送來的那個孔雀占枝的擺件,只剩了好看的翎尾,它不活啊。您圖個什麼?」
搖搖頭,蘇妙覺得這小丫頭不會賞,沈知落上就是這子死氣最人,好看又空,讓人想把他填滿看看是個什麼風華。
不過沈知落一直不讓填,許是差了點,怎麼都撬不開他這關得死的心眼兒。
了手腕上捆著的符文髮帶,蘇妙長嘆一口氣。
府里的客人走了,沈知落半倚在貴妃榻上出神。
蘇妙湊過去,分外委屈地看著他。
「怎麼?」他闔眼,「誰又得罪你了?」
「你。」眨眨眼,「你最近忙起來,又不搭理我了。」
好笑地掀了掀眼皮,他道:「你自己一個人也會尋樂子的,前些天不是還將我新買回來的花瓶給砸了?」
心虛地移開目,蘇妙道:「那是不小心,誒,誰同你說這個了,你看看錶哥和我表嫂,人家也就比咱們早親一個月,怎麼就那麼黏糊恩呢?」
沈知落看向:「因為你表嫂吃錯了葯,真心實意地喜歡你表哥。」
微微一噎,蘇妙輕哼:「我也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你啊。」
眼前這人眸子掃過來,深黑之中泛出些微紫,似笑非笑:「我以為你在我邊久了,能分得清喜歡和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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