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時候的確有點火氣，昨晚他守在大兒床邊，親眼看到大兒燒得人都糊涂了，還聽到大兒一直夢囈喊著幾句話——

“太子饒命，饒了我弟弟……”

“不要……不要挖我母妃的墳……不要挫骨揚灰……”

“不要斬草除……不要害我弟弟……”

就問問，他一個老父親在兒病床前聽到這樣凄慘哀求的話，再看看小兒子趴在床邊哭得絕，喊著母妃已經死了，大姐不要丟下我，不要死……

他是什麼心？

聽了一夜這樣的囈語，他從大公主寢宮離開時，是帶著滿怒氣的。

他想訓斥兒子兒媳一頓！

就算大兒不懂事，昨天來儀宮挑釁了，也不能把人往死里嚇唬啊，做哥哥嫂嫂的可以教育妹妹，但是不能把人家嚇出個好歹來！

再怎樣也應該掌握個分寸吧？

可是剛一來到宮殿門口，他就聽到了里面的一番話。

他腔里的怒氣仍舊在，他仍舊心疼病重的大兒，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訓斥大兒子了。

大兒子恐怕是知道他在外面，故意說這番話給他聽的吧？

大兒子就是在告訴他——你其他幾個兒子兒我一個都沒搭理過，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找你大兒的茬？那不是自己上趕著來找，不是活該嗎？你不好好管教你兒，還為了這麼個不懂事的來找我茬，那，到時候急了我，我弄死了你可別心疼。

“……”

意識到這一點，皇帝覺得又扎心，又苦悶。

有一個招惹不起的狂霸拽兒子，真的好煩惱。

兒子大發神威幫他忙的時候，他真的好驕傲自己有這麼個厲害的兒子，可是兒子給他找麻煩的時候，他也是真的恨不得從沒生過這個兒子。

唉。

皇帝無聲嘆了一口氣，都不想進去了。

他轉離開，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晌午的時候，他放心不下大公主，又去了大公主的寢宮。

大公主仍舊在昏迷之中，臉慘白得讓人心疼。

太醫說，大公主應該是驚悸與風寒并發，所以才會高燒重病不起，需要服用湯藥好生養一段時間才能好起來。

皇帝一聽到“驚悸”兩個字，就想到了用“斬草除”四個字來嚇唬人的大兒子。

唉。

就沒這麼當哥哥的。

他又在大公主寢宮坐了會兒才離開，然后再次回到前殿默默批閱各地員上的請安折子，自個兒生悶氣，逃避回儀宮看到兒子兒媳。

這份靜謐，一直持續到兩個時辰之后。

傍晚時分。

正著懶腰的皇帝忽然聽到外面有匆匆的腳步聲，接著就聽到小太監在外面大聲喊，“皇上，邊關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

一聽到“邊關”，再聽到“八百里加急”，皇帝一天的疲倦盡數被嚇退了，他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按照慣例，往年這個時候，敵寇都會侵邊關。

此次邊關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來，可見敵寇今年還是侵了，至于是勝是敗，就看這折子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抖的手放在后，高聲道，“快傳！”

下一刻，小太監將門推開，一個穿黑將士服的年輕人快步走大殿。

將士背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包袱，他來到龍案前一丈，噗通一聲跪下，將上的包袱取下來，雙手呈上。

他著龍椅上的皇帝，高聲道，“啟稟皇上，小人奉秦老將軍之令，前來送邊關捷報！臘月二十五日，敵寇侵，秦老將軍領兵與敵寇戰三日，功抵敵寇，殲滅敵寇三萬六千人，大姜戰士戰死九千人，傷兩萬人，大捷！”

繃背脊提心吊膽的皇帝眼也不眨地盯著送信之人，聽到這，皇帝一顆心總算是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捷報！

不是邊關告急的噩耗！

這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啊！

皇帝了自己繃得酸痛的臉頰，大笑一聲，趕說，“快，快呈上來讓朕看看！”

他邊的太監也滿臉喜氣，趕去將包袱里的奏折拿來，快步跑到皇帝跟前，遞給皇帝。

皇帝迫不及待翻開奏折，一目十行。

當他看到末尾的秦老將軍印章時，不由紅了眼眶。

他驀地將奏折合上，拍桌大喜，“老將軍不愧是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老將，寶刀未老，風采依舊啊！以九千三百一十七人的死亡，換來了敵寇三萬六千人的腦袋，這是大姜幾年來都沒有過的大捷，就算是之前年富力強的林大將軍也沒有過這麼漂亮的一戰！”

他拍著自己鼓噪的心，含淚道，“老將軍他是好樣的！朕沒有看錯他！他是大姜的梁柱，他大大鼓舞了大姜士氣，揚了大姜國威，為朕爭了！”

大殿里，大殿外，所有人都聽到了皇帝這慷慨激昂的話。

所有人對視一眼，然后同時跪下，三呼萬歲。

皇帝捂著激的心，再次翻閱了一遍奏折，然后哈哈哈大笑著站起。

“來人，速速去請所有大人上朝！朕要告訴他們這個喜訊，這喜氣洋洋的新年里，就需要這樣激人心的好消息給大家再添五分喜氣！”

“是，皇上。”

立刻就有軍在外面應聲，然后快速分作幾撥去請百朝了。

而皇帝自己麼，著奏折在大殿里激來回走了幾遍后，他意氣風發，讓人趕把他的大氅拿來披上，揚聲道，“去儀宮！”

他得趕去見見他的兒媳婦。

他有個了不起的兒媳婦，有個了不起的老將軍！

老將軍一把年紀了卻沒能好好頤養天年，辛辛苦苦在邊關守疆土，過年都不能回家跟孩子們團圓，如今老人家戰三日才艱難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他當然應該去跟兒媳婦說說這件喜事。

皇帝剛走到大殿外面，就見不遠來了人。

是大公主寢宮的嬤嬤。

老嬤嬤跪下來哭道，“皇上，大公主又在出冷汗，又在囈語了，夢里都在喊著父皇，五皇子也趴在大公主床頭，哭得快背過氣去了……皇上，奴婢求您去看看大公主吧，只有您能讓大公主睡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