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了？」

這突兀的要求令傅宰相猝不及防，下意識看傅思瀅一眼，見傅思瀅也正以一副驚訝的模樣看向胡斐，不由得一頭霧水。

這到底是商量好啊，還是沒商量好？他……

誒，不對啊，這院子他本來就沒打算賣，賣給胡斐不是表面做戲嘛！

傅宰相很快反應過來，表現得急切真摯：「咱們的買賣都完了，銀貨兩訖了，你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

胡斐一臉無奈外加余怒未消：「相爺，不是小民刁難，而是小民實在沒膽子再要下去。您都說了，買賣完、銀貨兩訖，那便已經是我家的院子了，可愣是能鬧出您本家強佔我家院子、把我家所有人都趕出去的荒唐事，還造我家大量的錢財丟失。您說，這種院子，小民還怎麼敢要？」

「這……」傅宰相被堵得啞口無言，眼神複雜地瞥一眼坐在一旁面不改的傅老夫人。

本來這會兒，要是親娘，再不濟也該說一句「承認院子是胡家所有，日後本家再也不擾」的承諾，哪裡會像傅老夫人一樣，活一副看戲模樣。

胡斐說：「正巧今日府尹大人也在此。還請府尹大人為小民說句公道話。大人，小民實在是怕了。小民帶著妹妹離家前來皇城，想要打拚一份屬於自己的產業。所帶家底也就那麼一點，經不得一次兩次的波折。相爺、府尹大人，您二位說是也不是？」

府尹默默點頭，一時無言。

自古民不與斗，便是因為平民百姓經不得波折。

傅宰相嘆氣：「本相曉得你的難。」

「您能諒便好，」說罷，胡斐面愧之，又道：「商人本該最重誠信，有諾在先，輕易不能毀諾，但小民這次是真的怕得徹底了，為了日後還能活下去，小民想厚無恥地毀約一次。」

為了日後還能活下去……

眾人自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事發當日，胡斐當著眾人的面兒三番五次地覓死尋活。

這個年輕後生的心很不強大啊。

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胡斐毀契也能被眾人所理解。

胡斐可以心脆弱，旁人卻不能不顧著他的脆弱。難不真要把人往死路上？

網開一面，尚且有。

一時間，堂中靜靜，無人應聲。尤其是傅老夫人，什麼靜也沒有，像是沒這個人似的。

傅思瀅嗓子發乾，喝口熱水潤潤。茶杯靜使得堂中不至於太死寂。

胡斐從懷中拿出當日的私契，暗暗慶幸這私契隨帶在上。

私契一直被府尹收著保管，今早他和妹妹從府解時才拿到手。

起，將私契放到傅宰相和府尹二人之間的桌案上：「您二位過目，這是在下與相爺簽訂的私契，沒有半點塗抹篡改。」

眼瞧私契，傅宰相也不手去，只問：「你這是何意？」

「在下何意，很清楚不過。這私契沒有加蓋府的紅印，算不得數。在下現在想要毀契。那院子不要了，拿回我家之前買院子的三千兩銀子。」

已心有準備，聽到胡斐明白地講出，傅宰相只臉沉，一聲不吭，倒也不驚訝。

府尹有心做和事佬，調解道：「好好的院子，你家已經搬進去住了多日，也按自己的喜好擺設布置了，何苦再搬家折騰。之前相爺本家的人生事，那是因為不知道這院子的歸屬，現如今都知道了，日後自然能相安無事！」

說罷，看向傅老夫人：「您說對不對，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一直聽著呢，本來想一聲不吭的，樂於看見胡家退院子一事發生，眼下突然被府尹點到，傅老夫人一臉冷漠，停頓幾息才鼻哼一聲「嗯」，架勢擺得比廟裡的菩薩都大。

就連也圓事的府尹也被傅老夫人的這一聲敷衍給惱到。

府尹按下火氣，繼續好言好勸地對胡斐說：「你瞧，傅老夫人都發話了，你往後就安心在那院子里住下吧！」

胡斐則冷笑一聲，擺出撕破臉的架勢，毫不客氣地說：「大人，您看看傅老夫人這張夜叉臉，您覺得小民以後能安心住下去？」

呃，夜叉。

不等府尹驚訝，林婆子惱怒喝斥：「放肆，小小後生，怎敢侮辱一品誥命夫人！」

遭到訓斥，胡斐半點怔愣也沒有，張口便回擊：「我侮辱的是一品誥命夫人嗎？我侮辱的明明是夜叉！」

眾人：……唔……

嗯？？？

傅思瀅反應得快，沒忍住，「呵」地一下笑出聲，趕忙掩帕低頭，肩膀直抖。

傅老夫人臉鐵青，林婆子更加惱火：「果真是出低賤的商戶，缺了教養規矩，狗裡吐不出象牙！」

「您能吐象牙，您吐一個讓我這低賤小民開開眼？！」胡斐直翻白眼，「一個高門貴府的奴才，升了天也是犬升天，還在這兒辱我出低賤呢？笑話！更別說您還沒升天呢！您升天了嗎，嗯，您升天了嗎？」

林婆子氣得不輕，抬手直指胡斐：「你！」

胡斐也氣得不輕，懶得與林婆子多做口舌之爭，扭頭又是憋屈地對府尹說：「大人，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您說，我和相爺的本家已經鬧翻臉如此，忍氣再做鄰居，還能過得好嗎？小民出低賤，要時時提心弔膽，擔心高門大戶對小民的打擊報復。」

在府尹複雜的目下，胡斐堅決表示：「這小宅院，小民是絕不敢再買了，這契約，小民也是毀定了！」

隨著胡斐這句堅定之語落下，這事兒算是無解。

前幾日說私契有效，那是從傅宰相而言，傅宰相以自己的威擔保承諾。眼下說私契無效，則是從胡斐一介草民而言，總歸是沒有經過府加蓋紅印的，傅宰相不能強迫胡斐接一份沒有律法效力的私契。

「罷了，這院子你退回吧，契約作廢。」

沉默半晌，傅宰相低落開口：「此事都是本相考慮不周，讓你和你妹妹了諸多委屈和麻煩，勞你擔待、見諒。」

胡斐大喜，趕忙帶胡婉婉一起朝傅宰相行大禮。

「相爺恤百姓，寬容大度，小民恩相爺！」

胡婉婉也眼淚汪汪：「民多謝相爺諒，一定將相爺的仁義告知於眾，讓大家都知道咱們大昌的宰相如此仁寬容！」

傅宰相揮手：「唉，說這些沒意思，還是你兄妹倆個委屈了。」

見傅宰相同意毀契，傅老夫人的臉好看不。

「夫人，咱們的那份私契呢？」傅宰相向李氏詢問。

這個嘛……李氏乾笑著看向傅思瀅。

傅思瀅挑眉，很淡定：「放在我那兒呢。那天從小院子回來，我找娘要契約看，就沒還回去。」

「那你快拿來吧。另外，那個……」傅宰相轉向李氏，視線卻直掃傅思瀅，滿含深意地問，「夫人，咱們還得拿銀子給胡公子退回去吧？」

李氏角一：「呃，啊，是、是。」

三千兩銀子，天吶。

李氏對胡斐說：「還得留胡公子多等等，呵呵呵呵。」

從李氏的乾笑中，似乎能看出相府的拮據。怕不是三千兩銀子就會掏空相府的家底？

府尹心中連連慨。

「來，思瀅，你隨娘一同去拿東西。」

李氏起，沖傅思瀅招手。傅思瀅剛想說兩句什麼，忽然，一直沒出聲的傅老夫人發話了。

「李氏，你要取銀子恐怕得多取點，老這裡也有一樣東西，需要退回給你們。」

「嗯？」李氏轉，不解地看向傅老夫人，「娘要退回什麼？」

堂中眾人好奇納悶地看向傅老夫人。府里和胡家兄妹是好奇，傅思瀅一家三口是真納悶。

傅老夫人要給家退東西？之前有拿過什麼嗎？

在眾人的注視下，傅老夫人沉默幾息，然後重重嘆氣，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手帕包裹，送到李氏面前。

「打開看看吧。看看這樣東西能值多銀子。」

傅思瀅頓時眼眸一瞇。

敢傅老夫人今日到相府是來典當的。

呵，倒要看看會是什麼好寶貝。寶貝大了，家買不起，寶貝小了，老夫人也不至於專程拿來。

李氏接過包起來的手帕，用手一，是個小小的件。拿到傅宰相面前後，將手帕打開，出來的赫然是一塊子手心大小的白玉佩。

只一眼，傅宰相頓時一驚，拿著玉佩倏地起，看向傅老夫人：「這玉佩是！」

傅老夫人老神在在地點頭：「沒錯，正是和你世有關的那塊玉佩。」

霎時間，傅宰相激不已，拿著玉佩左看右看，勢必要看出一個花來。

激的傅宰相一時沒注意到旁的夫人李氏在看見玉佩后，倏地眉頭皺。李氏琢磨了一會兒，目驚疑地看向傅思瀅。

想了再想，沖兒招手：「思瀅，你也過來看看。」

坐在一旁快要按捺不住的傅思瀅立刻起湊過去，走到母親旁時，還聽到一同圍觀的府尹大人欣賞不已：「白中泛紫，極品啊。這玉佩上還鏤刻著『青』字，看來此字便是相爺您的親生父母給您取的名諱啊。」

仍安穩坐在一旁的傅老夫人應聲：「不錯，傅姓是我家給的，但名是他自己的。」

顧不得老夫人這句話似乎一下子將就傅青與傅府的關係解釋得一乾二淨，傅思瀅在看到父親手中玉佩的第一眼，便愕然愣住，目瞪口呆。

這玉佩……

這玉佩！

誒？！

倏地一下，急切地從父親手中奪過玉佩，湊到眼前一個鏤空一個鏤空看，恨不得把玉佩送到眼睛里去。

這玉佩除了中間鏤刻的字是一個「青」而不是「瑞」以外，和晉國奚家奚三公子奚瑞否的玉佩，有什麼區別嗎？！

荊棘圖騰為底，名諱上下左右雕有刀劍槍矛四種殺氣騰騰的武，整個玉佩白潤泛紫，再獨特不過。

腦中閃過一個猜想，傅思瀅驚愕抬頭看向母親，與母親雙雙瞠目結舌地對視。

奚瑞否的那塊玉佩，只有拿給母親看過，跟父親說起時，只說是一塊雕有奚瑞否名諱的好玉佩，都沒有細說。因為這種家族特有的份之很常見，又不是什麼稀罕事，知道是造型獨特的晉國奚家人的玉佩就夠了，父親日理萬機的，哪會有心思在意那麼多東西。

萬萬沒想到，這下……的確是稀罕事了！

被兒劈手搶奪走玉佩，傅宰相還有點急，看到兒那麼細緻地查看玉佩，當爹的又很欣。

先任由玉佩在兒手中查看，轉頭向傅老夫人：「真沒想到娘您會拿出此，我以為您早都把這個玉佩給丟掉了。」

看到玉佩得傅思瀅一家重視，傅老夫人擺出的架勢愈發穩當，說話也有了幾分溫。

「畢竟是和你的世有關，老怎麼可能隨意丟掉。當年瞞你，是怕你有尋家的異心，而現在……」

話說一半，嘆口氣，溫消散：「唉！如今你尋不尋家的也無所謂了，反正跟我傅府又沒多大的牽扯。」

沒想到傅老夫人會這樣說，傅宰相忽而鼻頭一，眼眶發酸。

不得趕將玉佩拿去和奚瑞否的玉佩作對比，傅思瀅抬頭，不顧氣氛，開口便直白髮問：「這玉佩您打算換多錢？」

傅老夫人一怔，準備好的鋪墊被傅思瀅攪合，頓時黑臉：「這玉佩和你父親的世有關，怎麼能是可以用多錢衡量的？這是無價之寶，無價之寶！」

瞬間，傅思瀅按捺住急切的心思，無語地看著老夫人：「既然是無價之寶，您讓我們拿什麼換？要不您拿回去吧，我家換不起。」

拿著玉佩，將手一，送向傅老夫人。

誒誒？傅宰相趕手攔下，瞪，咬牙低聲警告：「這是爹的玉佩，什麼拿回去！」

傅思瀅汗，道：「那意思是……老夫人您特意把玉佩給我爹送過來的，白送？」

「你這孩子！」眼見傅思瀅說話越來越骨，傅宰相趕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