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理完公司的事重新回到醫院，又陪床到了後半夜，陸瑤才趴在床邊勉強睡了過去。

醫生說老人家的日子也就在這兩天了，所以即便睡著了，陸瑤夢裏也都是父親的影子。

那時候意氣風發的陸法，站在自家書房那偌大的書架麵前，將一本厚厚的司法書攤開，隨便翻開一條讀了一半，便笑瞇瞇地回頭問：“瑤兒啊，後麵是什麽？”

陸瑤半倚在門邊，漫不經心地攪拌著手裏的咖啡，會假裝擰眉思索很久，其實對司法毫不興趣，又怎麽會知道。

最後一般都是被科打諢地瞞混過去了，也有時候不服氣，便強著脖子問：“這麽厚的書，誰能背下來？”

陸瑤記不清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隻知道在結婚之前，這種場景好像時有發生。

那時候的父親沒有瘦這樣，他神矍鑠，一頭濃的黑發打理得整整齊齊，聽到這麽不服氣的質疑，他就會抿一笑，將手裏的書合上，遞出去，“不信你來考考我？”

陸瑤再不信，試過兩次之後也乖覺了，再不敢用這樣的話來挑釁父親，他是天生的法，一直這麽堅信。

小時候紮了兩個馬尾辮，盤在父親膝蓋上陪他一起準備各種考試，最後都不爭氣地睡著了，而父親通常著的臉頰，堅定又飽滿地說：“瑤兒呀，爸爸想當個好法，給瑤兒做榜樣。”

那些塵封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記憶，在夢裏通通湧上了陸瑤的腦海，睡得極不安穩，眉頭皺了，眼淚還是被了出來，滾了滿滿一手背的。

清早，陸母從家裏帶了早飯過來，看到床邊的父二人，站在床尾怔愣了許久。

歎了一口氣，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陸家最後會變這個樣子，如果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阻止自己的丈夫錯下去，那該多好。

一邊想著，一邊抬著糙的手掌，了猩紅的雙眼。陸母悄悄將飯盒擱到了床頭，又輕手輕腳地繞到陸瑤邊，從擱在旁邊的包裏出了手機，發了一則訊息出去。

那邊的回複很快過來，將手機攥在手裏，指節抖著，慌忙刪掉了信息記錄，又將手機重新塞了回去。

陸瑤醒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尚早。

天剛剛亮，坐了一夜下來，即便開著空調，還是凍得腳底麻木，像是墜了冰窖。

托著後脖頸放鬆了一下，一眼瞥到放在床頭櫃上的飯盒，便不覺左右看了看，卻並沒有看到母親的影。

這時候護士恰好敲門進來給陸父換藥水，一邊進行著手裏的作一邊提醒陸瑤，“剛剛你母親過來，說有點事出去了，要下午才能回來。讓你先把早飯吃了，晚點回去睡一覺，家裏阿姨會過來幫忙照看一會兒。”

“出去了？”陸瑤擰眉，不大能想得通，“有沒有說去哪兒了？”

護士換完了藥水，跟著搖了搖頭，便端著醫用鐵盤退出了病房。

見房門重新被關上，陸瑤從包裏出手機，給母親打了一通電話。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來，那邊沒什麽其他的靜，陸母聲音平和而安靜，“瑤瑤，媽想去見幾位你父親的老朋友，看看他們能不能空來醫院看一眼，畢竟……”

話到這裏，明顯哽咽了一會兒。

陸瑤抬到耳邊的手僵了僵，的視線垂落下來，盯著父親青紫而蒼老的手背，突然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憋了一筐的眼淚回去，才勉強應了一個字，“好。”

掛斷電話之前，又整理了緒，沉聲安著母親，“其實沒有必要，他們如果不願意就算了，爸也未必想見他們的。”

“嗯。”陸母聽著，眼睛別向窗外，玻璃車窗上布滿了水汽，遮擋了所有的視線，但眼神還是放空著，仿佛落在遠，“我知道了，瑤瑤，媽下午就回來了，別擔心。”

掛了電話，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自出事以來，陪著丈夫經曆了一切波折，被捕獄消息一出，那些以往關係甚的同僚和朋友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又怎麽會自取其辱，求他們來醫院看一眼呢。

但是——

的腦海中反複起前一天下午的場景，躺在病床上難得清醒的男人衝眨了眨眼睛，呼吸沉重地吐出了兩個字來：“小溪……”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外孫了。

那天，陸母神堅定，拍了拍丈夫的口，告訴他：“小溪也想外公了，說明天就來看你。”

其實陸母一直是個格溫潤的人，在丈夫的守護下過了大半輩子，人世故和家庭瑣事，鮮有需要心的時候。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晉城的某家咖啡館，陸母推門進去，往裏走了兩步，就看到臨窗而坐的人，穿著淺灰的呢絨大，懷裏的小家夥也裹得嚴嚴實實，正被逗得咯咯笑著。

邵母原本笑得正開心，餘瞄見正朝這邊走來的人影，便將視線聚焦過去。不期然看到最不願意看到的人，一張明燦爛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下意識將孩子抱了，一臉的防備，“你來做什麽？”

陸母的腳步突然間頓住，和邵母之間還隔著一方咖啡桌的距離，聞言臉上的表僵持了幾分，還是勉強出了一抹笑容，“我來找你，有事相求。”

極盡所能放低了姿態，隻希冀能在接下來的談話中盡可能達到想要的結果。

但邵母卻沒有半點好臉相予，就聽見從鼻腔不屑地冷哼一聲，順勢將頭轉向窗外，又假裝無意識地遮住了安溪的眼睛，“你堂堂陸法的夫人，還有有求於人的時候？你想幹什麽，我一清二楚，和陸瑤串通好了，把我騙出來是吧？”

陸母不安地扯了扯擺，站在那裏，急於解釋著：“瑤瑤不知道，是我用的手機給你發的信息，不知道……”

為了見邵母，特地從箱子裏找出陸瑤去年給買了沒舍得穿的大，還翻出許久沒用的化妝品，化了個淡妝。這樣看起來，多遮掩了幾分滄桑和老態，但同邵母一比，還是讓有些局促。

似乎是聽清楚了不遠的聲音，原本還安靜坐在邵母懷裏的安溪這時候不安地拉著遮擋了眼睛的那隻手，因為力氣抵擋不過，便撇了撇，哼唧了兩聲，作勢要哭出來。

陸母見了，心頓時揪作一團，腳步下意識地往前，口中呢喃了一句：“小溪……”

剛喊出小家夥的名字，眼淚就控製不住地滾下來。而邵母固執地捂著安溪的眼睛，直到扭著，哭唧唧地喊著：“姥姥，姥姥……”

邵母心的火氣，在這一刻直竄天靈蓋。

花費了那麽多的時間和耐心，好不容易和安溪培養出了，眼前的這個人卻偏偏要來搗，怎麽能不氣。

“好了，別哭了。”垮著一張臉，鬆開孩子的眼睛之後雙手托著的手臂，將人擺正了麵向自己，氣勢洶洶地嗬斥，“我是，是你的親。”

安溪還沒見眼前這個老人家如此兇悍過，哭鬧著的表頓了頓，之後又咧開，更加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還向後扭著腦袋，喊著：“姥姥，姥姥……”

“讓我抱抱吧。”陸母走過來，心被狠狠揪著，無助的雙手垂懸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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