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

　八月的天，李君渾發冷，“先生，這釜要如何破，這舟要怎麼沉？”

　“用凌巍破，用張玉沉。”

　凌巍是北府的不死戰神；

　張玉被稱為李君羨手下第一大將；

　這二人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信，用他們的死來整頓士氣，必有奇效。

　而事實上，他也想送他們一程。

　顧長平漆黑的眼珠里好像蒙了一層東西，“王爺，這事我做不合適，必須由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王爺，位高權重。”

　他在北軍中雖有威信，卻只是一個謀士的份，遠遠比不得李君的份地位。

　連堂堂王爺都在為死去的勇士傷心落淚，士兵們怎能不容？

　……

　寂靜的夜。

　兩副空棺擺在北軍的面前。

　李君將事先寫好的悼文，聲并茂的讀出來，每一個字都像鐘鼓敲，咚咚咚的打在所有人的耳上。

　有人無聲落淚；

　有人小聲更咽；

　有人將拳頭死死握住；

　有人在心底涌起復仇的怒火。

　北軍們在此刻終于明白，他們顛沛流離的打到這里，踏上的便就是一條路。

　可漂櫓；

　可浮尸；

　也可將這天地掀起來。

　掀吧！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顧長平沒有出席，他將自己關在書房里，筆疾書。

　三份書信寫完，他拿過其中兩封，扔進了炭盆里。

　李君的那兩篇悼文，是說給外人聽的，他這兩封，才是真正給凌巍，張玉兩位兄弟的。

　火苗吞噬完最后一片紙屑的時候，顧長平打開了書房門。

　門外，顧懌，段九良一左一右，眼的著他。

　“九良，這信派兩個暗衛，務必送到昊王手上。”

　“是！”

　“小懌！”

　“爺？”

　“去置一桌酒菜來。”

　這個時候喝酒？

　顧懌一驚。

　“我和你、和九良喝兩杯。”

　顧長平拍拍他的肩，“我們仨還從來沒坐在一起，喝過酒。”

　遠，段九良腳步一頓，面下的臉微微發白。

　……

　酒菜端來。

　顧長平端起酒盅，“飲酒誤事，但這杯酒，我定要敬一下你們。”

　顧懌和段九良默默舉起杯子。

　“小懌打小就跟著我，主仆二字是說給外人聽的，我虛長幾個月，實則為兄。”

　顧長平看著他，“為兄沒讓你著什麼福，盡讓你跟著我擔驚怕了。”

　顧懌哪聽得了這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九良跟我時間短，但……”

　顧長平扭頭，“你是顧家的老人，顧家幾百口，獨你一人活下來，我你一聲叔，也不為過。”

　“爺！”

　段九良忙起跪地，“九良不起。”

　“沒有什麼不起！”

　顧長平扶他起來，“是我實實在在激你們陪了我這一路。”

　顧懌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爺有話就直說，別說這些生生死死的話，聽不得。”

　“說得好！”

　段九良指了指酒盅：“這酒都快喝不下去了。”

　顧長平笑笑：“那就干了！”

　“干！”

　“干！”

　酒盅空了，誰也沒有再倒。

　長久的沉默后，顧長平娓娓道來。

　“我打算讓十二、肅王直攻京城，來個釜底薪，我們仨留下來牽住徐青山，留給我們的兵力不多，最多十萬。”

　顧懌、段九良齊齊變臉。

　“這一仗，極難。”

　顧長平喃喃如同自語：“是生是死，只看老天安排，我無人可用，只有勞你們再陪我走一程。”

　顧懌剛剛進去的淚，又涌出來，“這仗打多回，我都是不怕的，爺不能死，你死了，七爺怎麼辦？”

　段九良：“不如爺跟著大部隊去京城，我和小懌留下來牽住徐青山。”

　“你們牽不住他的，七爺那頭……”

　顧長平笑笑：“我若能活下來，自會用一輩子還。”

　顧懌：“若死了呢？”

　“盼著我點好！”

　顧長平佯裝生氣，用手指點點顧懌，半晌又輕輕說了一句：

　“若死了，那就來世再還！”

　……

　建興五年的中秋，一日一日臨近；南軍主帥徐青山的眉頭，也一日似一日。

　“將軍！”

　“說！”

　“東昌城四個城門閉，依舊毫無靜。”

　“李君羨呢？”

　“前方探子來報，昊王還躲在真定府，聽說是在養傷。”

　“養傷？”

　徐青山喃喃低語一句，隨即搖了搖頭。

　況如此急，李君羨不會有心思養傷；

　東昌城里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的風平浪靜，換作是他，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解圍。

　顧長平一定是在籌謀著什麼！

　“徐將軍！”

　吳正峻走上前，道：“北軍一定是在籌謀著什麼，務必加倍小心。”

　竟與他想到一去了。

　徐青山扭頭道：“吳大人大膽猜測一下？”

　吳正峻想到煙云山，心有余悸道：“狂風暴雨之前，一定是風平浪靜，將軍，絕不會是小事。”

　徐青山雙眸一沉，冷冷道：“傳我的令，切注意東昌城的一舉一，連只鳥飛出去都要給我來回話。”

　“是！”

　“今日中秋，士兵思鄉心切，今晚的伙食好一些，一人多發一個月餅，但止飲酒，違令者斬！”

　“是！”

　徐青山拿出千里眼，再次看向那道閉的城門，若有所思了半晌，轉看著吳正峻：

　“走，陪我先去看看馬。”

　……

　“將軍來了！”

　“吳大人來了！”

　軍醫掀簾走出來，沖徐青山行禮：“將軍，吳大人！”

　“如何了？”

　軍醫微不可察的搖了下頭，徐青山頓時心痛如裂。

　都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張玉為李君羨邊的第一大將，馬幾乎是以命換命，才將他挑下馬。

　他自己也口中刀，離心臟堪堪只有一寸。

　吳正峻一路狂奔將他帶回，馬撐著一口氣回到大營，喊了一聲“將軍”，便再沒醒來。

　“如果我把他送到京城救治，能不能活？”徐青山問。

　“京中名醫多，馬統領若能挨過路上的顛簸，應該還有一兩分生機。”

　軍醫看看徐青山的臉，又嘆了口氣，道：“只是山高路遠，又長途跋涉，能不能撐到京中，還難說！”

　徐青山臉一沉，“所以，就躺在這里等死嗎？”

　軍醫嚇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