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徐青山翻下馬，把韁繩往小廝手里一扔，麥子迎上來，低聲道：“爺，靈堂有兩個客人等著。”

　“誰？”

　“一個是蘇太傅，還有一個……”

　麥子抬眼看了看主子的臉，“是錢公子。”

　徐青山腳步驟然停住，道：“他們兩人來做什麼？”

　“太傅大人是奉皇命，來給爺講兵法；至于錢公子……說是來陪爺守靈。”

　徐青山聽了，靜默片刻，“把太傅大人請進書房，沐浴更后我去聽他講課。”

　麥子見他毫沒提起另一人，忙問道：“那錢公子呢？”

　“不用管！”

　麥子一怔：“是！”

　……

　被人冷落在靈堂的錢三一，臉上毫沒有半點慍。

　他換上孝服，盤坐在團上，從懷里掏出一本書，看得有滋有味。

　兩個棺槨，一個讀書人，這場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亥時一刻，徐青山踏月而來。

　錢三一掀了掀眼皮，繼續低頭看書。

　徐青山在他面前蹲下，目炯炯，“你來做什麼？”

　“陪你守靈。”

　“我不需要人陪。”

　“徐青山，你這人怎麼出爾反爾呢，誰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著你們一個都不許回去，誰嚷嚷的啊？”

　錢三一把書一扔，冷笑道：“大將軍說話，須得一言九鼎，可不能自個打自個的臉。”

　這話筆直的中徐青山的心窩，臉當即沉下來。

　錢三一只當沒看到，厚著臉皮道：“那個……你離我遠點，一糙漢子味道，我怕熏。”

　實際上是怕挨揍，那人垂在側的手已經握了拳頭。

　徐青山結上下滾幾下，起點香，香，燒紙……然后在另一側的團上坐下。

　閉眼將剛剛蘇太傅講的兵法，又細細的回味了一遍。

　等到每一個字都悟，一抬頭，錢三一已經靠著墻壁睡得鼻子冒泡。

　這人眼底，一圈青黑。

　徐青山的眼神忽然變得下來，不再像剛剛那樣茬茬，他站起，從里屋抱來一床薄毯，輕輕蓋在錢三一上。

　“爺……”

　“噓！”

　麥子嚇了一跳，輕輕把食盒放下后，走到外頭去守著。

　徐青山打開食盒，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若他此刻能抬起頭，會發現錢三一的眼睛，不知何時瞇開了一條，正在看著他狼吞虎咽。

　那條里含著的，是心疼。

　……

　靖府里。

　阿蠻心疼地看著自家爺：“爺，今兒晚上早些睡吧，別再熬了。”

　靖寶放下手中的書，“錢三一院里沒什麼靜吧？”

　“沒有！”

　“那就好啊！”

　那就意味著，徐青山沒把人趕出來，留他在靈堂呆著。

　靖寶松了口氣，任由阿蠻替散發更，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走近，忙披上外。

　“去看看是誰？”

　阿蠻掀簾探頭，“是高公子。”

　話剛落，高朝把阿蠻往邊上一掀，直沖進來，“靖七，剛剛我床頭邊多了封信，你快看看。”

　靖寶心頭咯噔一下，“誰的？”

　高朝：“我估著是二爺扔下的。”

　一聽是盛二，靖寶趕把信抖開。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今日，錦衛派出兩撥人，一撥去臨安，一撥去揚州，需留心。

　靖寶呼吸一窒，抬起頭，正對上高朝向看來的目。

　兩人的眼中，盡是驚懼。

　屋里一時沉寂下來。

　高朝思忖許久，才開口道：“臨安我能猜到，只怕還是運糧的事，揚州府就猜不了。”

　靖寶一時也猜不。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錦衛一舉一都有深意，絕不可能隨隨便便行事。

　為什麼是揚州呢？

　靖寶的腦子忽的閃過什麼，“會不會是溫大哥，揚州曾經是他的地盤？”

　高朝腦子里轟的炸了一下，“北邊缺糧，溫盧愈又開始作，難不被錦衛盯上了？”

　靖寶：“很有可能，溫大哥這會人在臨安，但他的老巢在揚州。”

　高朝：“那就肯定是他了！”

　靖寶急了，“得趕通知他。”

　高朝當機立斷，“快，你寫信，我讓小九親自送去。”

　靖寶：“不行，小七，小九，阿硯誰都不能出城，都在錦衛的眼皮子底下，得找別的人。”

　高朝：“你只管先寫信，送信的人，我來想辦法。”

　靖寶：“讓溫大哥直接逃去北府吧！”

　“不管逃哪里，反正就一個字：跑！”

　高朝心頭火急火燎。

　找誰送信呢？

　不僅得靠得住，還要腳程快？還不被人疑心？

　誰呢，誰呢，誰呢？

　腦子里突然迸出一個名字－－

　陸懷奇！

　……

　半個時辰后，生意冷清的溫堂里，走進來兩個錦公子。

　這兩人要了一個最好的湯池，再次坦誠相見。

　為了說話方便，兩人還只能挨得很近。

　高朝看看那人下，再看看自己，鼻子里吁出一道冷氣后，才著聲開口：

　“你在臨安府的差事，應該還有尾沒收吧？”

　“好意思說，還不是因為你寫信給小七。”

　“前事不提，明兒派你家小廝去趟臨安府，幫我送封信。”

　“你他娘的算哪……”

　“這信靖七寫的。”

　“……”

　“送給溫盧愈，他被錦衛盯上了，得讓他趕逃。”

　“……”

　“記住，立刻出發，最快的速度，必須搶在錦衛抓人之前。”

　“……”

　“去臨安府的理由要合合理，不能讓任何人起疑心。”

　“……”

　“當然，你要是親自跑這一趟，最好。”

　“姓高的，你……”

　“姓高的只是負責傳話，有什麼牢沖你家小七說去，跟我說不著。”

　“……”

　“一繩上的螞蚱，陸小爺，你就趕從了吧！”

　“……”

　“還有，一會賬你結，高爺爺最近窮瘋了，沒銀子。”

　“……”

　陸懷奇冷哼一聲，忽的從水里爬起來，扔下一句：“誰約的，誰結賬。”

　“喂，你去哪里？”

　“替高爺爺辦事！”

　陸小爺邁著兩條大長，坦坦“蛋蛋”的走出去。

　高朝往池子邊一靠，眉心舒展的同時，長長的松出口氣。

　高朝哪里知道，這口氣松得實在有些早，事本不是他和靖寶推測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