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平很快被搬到榻上，謝瀾剪開外才發現，里已經與粘在了一起，扯都扯不開。

　傷，比想象的更重。

　因為時間太久，有的地方已經化膿，這麼大的面積……刮骨療傷何等痛！

　謝瀾扭頭道：“你們去外頭守著，老參拿來，一熬湯，一切薄片。”

　眾錦衛趕離開，謝瀾深吸口氣，決定從傷得最厲害開始。

　熱水一盆盆搬進來，水一盆盆搬出去，直到深夜都還沒有理干凈。

　而顧長平里的老參，已經換過了十來片。

　如此撕心裂肺的劇痛，都沒將他喚醒，謝瀾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沉到最深，果斷沖屋外道：“請盛二爺進來說話。”

　盛二進屋，一濃濃的腥味撲面而來，余掃過榻上無聲無息的人，問：“還需要什麼？”

　“你們最好讓我父親來一趟，帶些宮里最好的金創藥，接斷我一個人搞不定。還有……”

　謝瀾了額頭的冷汗，想了想措詞，“他的況不太好，你們錦衛要做好心理準備。”

　盛二驚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太好，是怎麼個不好法？”

　“這一背的傷，耽擱的太久，換個人，只怕早就不行了，剛剛我喂他參湯，一大半喂不進去。你過來，來這人上的溫度。”

　盛二手一，燙得又回來。

　謝瀾平靜道：“若這個溫度明兒一早再下不去，你們替他準備棺材吧！”

　盛二心中大駭。

　……

　“爺，爺！”

　“哥，爺剛剛睡著，你別吵……”

　“邊上去！”

　阿硯把阿蠻往邊上一掀，聲音越發得更大，“爺，爺……”

　靖寶驚得直接從床上跳起來，茫然道：“出了什麼事？”

　簾子一掀，阿硯也顧不得自家爺有沒有穿妥服，沖到床前道：“剛剛二爺送訊來，先生況不妙，怕是熬不過今晚。”

　“……”

　靖寶覺得自己腦子好像生了銹，要用力搖上幾搖，才能聽懂阿硯說的話。

　“二爺還說，讓七爺做好心理準備，如果真的……”

　阿硯突然卡了下殼，“他想辦法安排七爺見先生最后一面。”

　“我……”

　一時間，靖寶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頭直直往地上栽去。

　阿硯眼明手疾，一把扶住，驚喚道：“爺，你怎麼了？”

　怎麼了？

　天黑了！

　什麼都看不見……

　靖寶渾都在打，半天才把眼前的一片漆黑給撕開。

　睡前，是心中喜悅的，一切都已妥當，只等錢三一那頭的消息。

　如果錢三一順利與昊王接上頭，那麼就可以籌謀救人的事。

　卻不曾想醒來的時候，卻已天地變。

　靖寶鼻子一酸，心頭忽然涌起一如鯁在般的無力和難過，吐不出，咽不下。

　他若是出點事，這一切的排兵步陣又有何用？

　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倉皇掀了被子，一抬頭，卻發現不知何時，在另一間房里歇著的高朝，此刻已站在了面前。

　而且，還看到了他泛紅的眼圈。

　他也難過，是嗎？

　高朝何止難過，過去的二十幾年，他從來沒有嘗過“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滋味－－此刻終于嘗到了。

　但他還是咬咬牙道：“靖七，你收拾收拾趕去。”

　“我……”

　靖寶開不了口，威威的，連站都站不住。

　高朝忽然出手，將一把摟進懷里，另一只手慢慢捋著的長發。

　“別怕，我在這里，他不會有事的，別怕啊！”

　喊別人別怕，自己已經先落下淚來，淚又酸又。

　“他還沒死呢，你就不行了，你堂堂靖七爺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他強撐道。

　是啊！

　他還沒死！

　阿寶，不要怕，你給我站直了，就算是去見他最后一面，也得好好的，笑瞇瞇的，讓他安心的去！

　靖寶忽的一下子站起來，輕輕推開面前的人，用無比沉穩的聲音沖門口的阿蠻道：“你來替我更。”

　阿蠻眼淚汪汪的點點頭，又聽家爺輕聲道－－

　“等我走了，你幫我算上一卦，測測兇吉。”

　阿蠻的眼淚唰的一下奪眶而出，明白：這會子，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哭什麼？”

　靖寶微微皺眉：“還不到哭的時候，呆會梳頭用那只木簪子。”

　一旁，高朝有些驚愕地看著靖寶。

　前一刻，弱的像一株蘭花，風一吹就能攔腰吹斷；

　后一刻，便像西山后腰的翠竹，哪怕被狂風暴雨彎了腰，稍作息，也能直的站起來。

　高朝，還真的不如靖七這個渾單薄的人。

　……

　寒夜，涼徹心骨。

　盛二把靖寶帶進錦衛府的辦法，是讓他扮作謝太醫邊的藥僮。

　靖寶是在半路上了謝太醫的馬車。

　進到車里，就聽謝太醫急促道：“我已經照著你的話做了，怎麼他們還沒被放出來？”

　“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兒早上！”

　“你怎麼說的？”

　“就按你說的那些話，照搬過去，你不會是在誆騙我吧？”

　“飯吃下去，隔一夜才能變屎，這世上哪有立竿見影的事。”

　“……”

　“謝太醫，先生命在旦夕，我沒有心思和你說話，但我可以以我項上腦袋作保，蘇家大爺夫婦必定安然無恙，你再等些時日。”

　謝太醫：“……”

　謝太醫冷笑道：“按理我本不應該給他這種人看病，要不是我兒……”

　“他這種人？”

　靖寶冷冷的截斷謝太醫的話：“他這種人是哪種人？”

　謝太醫：“臣賊子！”

　靖寶出個譏諷的笑：“臣賊子一沒殺你全家，二沒挖你家祖墳，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不是你謝家的，你還沒資格這樣說他。”

　“你……”

　“你別忘了，你是個醫者，且不說醫者父母心，只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尋常百姓家，謝氏一族何等風骨，你做后輩的可別辱沒了！”

　靖寶直視著他，眼里有如狼一樣的狠，“再說一遍，你兒子媳婦必然無事，若真有事，七爺我給他們償命！”

　謝太醫：“……”

　這小子和顧長平到底什麼關系？

　這狠勁，看著不像只是簡單的師生？

　還有，明明是這小子有求于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