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朝同時發愁的，還有顧長平，他看著案桌上鑲了金邊的請帖，心中躊躇。

　請帖是宮中的太監送來的。

　中秋將到，皇帝要在宮中辦賞月宴，君臣同樂。

　務府擬定名單，特制金帖，自己本不在邀請之列，據說是永徽公主向皇帝求，才有了這張在外人看來千金難買的金帖。

　“永徽公主對你是癡心一片。”

　沈長庚慢吞吞拿起茶盅，語氣中有著淡淡的嘲諷，“中秋節，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好一對郎才貌。”

　顧長平修長手指在帖上點了點，他的名字下面還有兩位小世子的名字。

　“公主求，皇帝就一定應下了？若真想讓我和公主花前月下，帶這兩人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

　“皇帝這是在告訴北府那邊，安份守己些，昊王府的兩個命子在他手上。”

　顧長平冷笑道：“皇權之下，連父子，叔侄都沒有，何況一個無足輕重的公主，一舉一皆是深意，長庚。”

　沈長庚頓時不吱聲了。

　顧長平扭頭問道：“還有誰收了帖子？”

　“回爺！”

　顧懌想了想道：“除了簡在帝心的那幾位，還多了小徐將軍及將軍夫人褚氏。”

　沈長庚：“這也是為拉攏！”

　顧長平嗯了一聲，沉默片刻道：“十二離京，削藩之事暫時按下，朝中上下也都避而不談，其實哪是什麼避而不談，不過是在籌謀著下一步的作。”

　沈長庚的心吊了起來，“你猜測下一步是什麼作？”

　顧長平搖頭：“無人知道，不過從皇帝提拔王淵就可看出一二。”

　提到王淵，沈長庚的臉不太好看。

　小小年紀，什麼本事都沒有，前兩天竟然被破格提拔刑部郎中。這升的速度簡直就像坐了匹千里馬。

　想自己混跡場十多年，也只一個五品的祭酒，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子懷說得對，皇帝最近這些日子的一舉一，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都在為最后的削藩，做著鑼鼓的布局。

　提拔王淵一是為了安中宮皇后，二是為能讓王家堅定不移的支持他削藩的政策，做他的馬前卒，替他打前戰。

　這時，只聽顧長平又道：“溫盧愈那邊也應該有消息來了。”

　話音剛落，齊林推門進來。

　“爺，溫爺的信。”

　“快拿來！”

　顧長平將信看完，隨即將信放在燭火上燒盡。

　“八月十五晚，南邊的糧食運往北府，第一次是一萬斤，先趟趟路子，十二的人在半路接應。”

　沈長庚心吊了起來：“這速度，夠快！”

　顧長平掐指算算，“如果順利，后面應該是萬斤起步，十幾趟便可運完。”

　沈長庚：“需要幾年？”

　顧長平：“一年。”

　沈長庚看著顧長平，半晌才道：“顧長平，你要不要也學著龍椅上那一位，拉攏拉攏你的學生徐青山？”

　“不需要！”

　“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要那麼清高。”

　沈長庚手按了一下口，“這小子在軍中半年，今非昔比，將來……”

　“我已經拉攏過了！”

　顧長平冷聲打斷，扭頭對齊林道：“明日找繡娘替兩位小世子各做一新裳。”

　“是！”

　“我出去下，你們誰也別跟著。”

　被打斷了話的沈長庚，心臟都要被氣停了，沖著齊林發出直擊靈魂的三連問：

　“他要去哪里？”

　“他什麼時候拉攏過徐青山？”

　“國子監的時候嗎，那是八百年前了好嗎？頂什麼用！”

　齊林：“……”

　……

　顧長平想去哪里？

　他想見靖寶。

　那丫頭自打出發迎大將軍棺槨，到如今將軍落土為安，整整半個月，他們沒有再見一面。

　顧長平的心十分微妙。

　微妙在何？

　微妙在徐青山上。

　從前，他仗著前世今世那丫頭對自己的喜歡，從未把徐青山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放在過與他的世界里。

　他是篤定的，坦然的。

　篤定阿寶的眼睛里不會再有別人。

　可當他看到徐青山一滄桑的回到京城，那退去了青、稚的男孩一夜之間為肩扛重任，沉穩如山的將軍……

　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男人無論是哪方面為他的對手，都是極出的。

　這些日子閑下來，他不停的拿自己和徐青山做比較：

　自己有婚約；他赤條條一人；

　自己暗藏反意；他一顆赤膽忠心；

　自己對阿寶遮遮掩掩；他無所畏懼……

　比著比著，他心里便覺得了個窟窿，什麼東西南北風都往里鉆，那原本一丁點的微妙每到深夜，被放大無數倍。

　酸得他簡直痛不生。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過來，那丫頭何止在他心上，頭發，孔，五臟六腑，四經八脈，無不在。

　想把命都給，一點兒也不夸張。

　算他媽徹底完犢子了。

　顧長平嘆了口氣。

　……

　靖府，小花廳。

　靖寶半倚在貴妃榻上，一邊聽著三姐說中秋年禮的事，一邊看小一寧倒騰手里的九連環。

　小丫頭顯然已經有些暴躁，齜著牙，恨不得低下頭咬一口才解恨。

　不由看笑了。

　“笑什麼，在聽我說的話嗎？”靖若袖十分不滿意兄弟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是第一次做為靖家主人，給親朋好友送節禮，心里多有些忐忑，說給阿寶聽也是怕自己哪邊做得不周全。

　偏這人混不在意。

　靖寶見有些惱，只得坐正了道：“你說的每一句我都聽見了，辦得極好，極周全。”

　“當真？”

　“三姐！”

　靖寶斂了笑意，“哪怕不周全，又如何？事事都周全，人就活得累，別總想著別人如何如何，你要想的是自己如何，自己痛快了，才是真痛快。”

　靖若袖：“……”

　這時，小一寧已經對手里的九連環徹底失去了耐心，張就咬下去，靖寶指著道：

　“瞧見沒有，這才是真痛快！壞了又如何，再重新買罷；這次年禮送不周全，下次再送罷，何苦和自己較真兒。”

　靖寶起，走到小一寧面前，拿過手里的九連環，三下兩下便解開。

　小一寧看的眼睛頓時亮得跟星星一樣。

　“我回房歇著了，你和一寧早些睡，今年中秋咱們哪兒都不去，就咱們仨在家過。酒菜擺在暖閣，螃蟹多弄幾只，清蒸了吃。”

　靖若袖著靖寶的角消失在門口，想著說的那幾句話，不由怔怔出神。

　阿寶難得會說這麼一通長篇大論。

　心里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