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

　屋外雨聲淅瀝，似乎落了一夜。

　靖寶卯時便起，在阿蠻的侍候下，洗漱一新，長發用玉簪子束起來，戴儒巾。

　穿戴好，只見高正南一人坐在桌前。

　“二姐呢，怎麼不來吃早飯？”問。

　高正南笑道：“咱們先吃，一會就來。”

　和往常一樣，靖寶喝了一碗粥，一個蔥油餅，正要起時，靖若溪端著青花瓷碗進來。

　“吃了這個再走，我親手煮的。”

　碗里兩個小小的水煮鴿子蛋，這是南邊的規矩，寓意圓圓滿滿。

　靖寶莫名，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時辰不早，這便要出發。

　阿硯和元吉拎竹籃，阿蠻背箱籠，靖寶自個背文匣子。

　一行人走到門口，意外發現門口多了輛侯府的馬車，陸懷奇站在馬車前，沖靖寶招了招手。

　“小七，你過來！”

　靖寶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求來的護符，好好收著！”

　陸懷奇不由分說扯過靖寶的手，往掌心一塞。本想一拉就放，但掌心的實在太細膩，沒舍得。

　厚著臉皮繼續拉著。

　他裝出一臉語重心長模樣，低聲道：“自個多留神，晚上睡覺把簾子遮嚴實了，服別了睡，出恭避著些人，千萬不能讓人瞧見。”

　他說一句，靖寶就彎著角，點一下頭。

　“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

　靖寶笑瞇瞇道：“陸表哥，能不能松手了？”

　哎喲喂！

　他怎麼這麼不想松的呢！

　陸懷奇只要一想到自家的小七要在一群臭男人的堆里呆八天，心里那個急啊，恨不能替去考。

　他嘆口氣，松開手，“得了，得了，走吧，走吧！”

　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緒，他還蓋彌彰的背過了。

　“表哥，謝謝！”靖寶輕語。

　“別麻，快走，快走！”陸懷奇的口氣跟趕蒼蠅似的。

　靖寶轉走到靖若溪跟前，靖若溪眼含不舍和擔憂。

　靖寶手輕輕抱了抱，低聲道：“二姐，放心吧，等著我回來！”

　一抱即放。

　靖寶一頭鉆進了馬車里。

　此刻天昏沉，青石小巷在霧氣中往前延，看不到盡頭。

　突然，簾子被風一掀，靖寶恍惚間抬頭，看見了依舊站在靖府門口向遙遙看來的二姐，二姐夫，和長了脖子的陸懷奇。

　那一刻，仿佛被整個世界溫以待。

　有人等候。

　前面便是刀山火海，都不怕的！

　……

　到考試院附近的時候，天已大亮。

　馬車駛不進去，所有人下來步行，青石路上黑的一片，都是各考生。

　人群中，靖寶看到幾個國子監的同窗，上背著文匣子，行匆匆。

　也有面生的，怕是從北邊趕來的考生，這些人的裝扮更樸實些，臉上有風塵之。

　這便是科舉。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走到橋那邊的，寥寥無幾；大部分的人都留在了橋這邊。

　那些過了橋的，有一路高升，運亨通的；也有人排，郁郁不得志的；

　運亨通的，也許風不了幾年，便人頭落地；郁郁不得志的，偏安一隅，或得個兒孫滿堂，無疾終老。

　遙遠的未來，誰又能預見哩！

　“文若！”

　靖寶一聽這個聲音，角抑不住的勾起來，扭頭揮手道：“秦生，好久不見！”

　汪秦生背著文匣子跑過來，笑得合不攏，“遠遠瞧著，像是你，什麼時候進京的？”

　“進京沒幾日。”

　“我被我姨母拘在房里讀書出不來，等回頭考完了，再幫你接風洗塵。”

　“姨母給你吃不？”靖寶笑瞇瞇的問。

　汪秦生撓撓頭皮，不好意思道：“早給吃了，就停了我一個月。見著錢兄他們了嗎？”

　靖寶搖搖頭。

　“我和你說啊，錢兄……”

　“汪秦生，你又在背后編派我什麼壞話？”錢三一的聲音從背后斜出來。

　汪秦生忙扯出一記皮笑不笑的表，“錢兄，我正和文若說你好話呢！”

　“鬼他娘的才信你！”

　錢三一沖他翻了個白眼，目落在靖寶臉上－－

　我的個娘哩！

　一年不見這小子長這麼白凈，這不小白臉了嗎？

　“靖寶，給我五兩銀子。”

　靖寶：“……”一年不見，這人貪財的病，怎麼還變本加厲了呢？

　靖寶：“要要銀子什麼？”

　錢三一上前一步，笑瞇瞇道：“五兩銀子，我把徐青山這一年的行蹤都告訴你，你不虧的！”

　“我要知道他行蹤做什麼？”

　“腦子怎麼轉不過彎來呢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啊！”

　“我為什麼要知己知彼？”

　“……”

　錢三一怔愣住了，敢鬧了這麼久，那徐青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啊！

　“靖七，是這樣的，青山他……哎哎哎，誰拎我的脖子？”

　回頭一看，錢三一變戲法似的沖后的人出一記討好的笑容，又眼珠子往靖寶那兒一斜，不懷好意道：

　“青山兄，靖寶他說想死你！”

　錢三一脖子被松開的同時，被狠狠的踢了一腳，靖寶怒氣沖沖道：“胡說八道，我沒有！”

　“哎，我說靖七，做人要誠實，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說罷，錢三一怕挨打，拉著汪秦生就跑，跑兩步還不忘回頭沖靖寶扮了個鬼臉。

　靖寶追不上，只好沖這王八蛋的背影齜了齜牙，心道一年前就不應該把這人救出來，就應該讓他在人島上當一只守廁所的鵪鶉。

　熏死他！

　“你……真的想我？”

　“沒有，沒有！”靖寶連連擺手。

　“你……一點都沒想我？”徐青山著兩條眉，有種山雨來風滿樓的氣勢。

　靖寶這才發現，徐青山比一年前更高更野了，自己踮著腳也只夠到他前。

　靖寶怕自己小命沒折在號舍里，先折在他手上，忙改口道：“也是有一點想……”

　“想我就對了！”

　靖寶：“……”

　什麼想你就對了，想的說是：也是有一點想念同窗之誼的。

　徐青山盯片刻，“娘娘腔，你安心考試，考完了，我有話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