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徽彥的手指上有細繭,這是多年習武和從軍留下來的印記,挲在臉上的。林未晞知道顧徽彥放鬆或者心好的時候喜歡用拇指什麼東西,從前這是越瓷茶杯,現在漸漸變的臉。
林未晞本來垂著頭,任由顧徽彥的手在自己臉上流連,不知為何突然飛快地別過臉,聲音約帶上哭腔:「你騙我。」
「我沒有。」顧徽彥知道林未晞哭了,也知道不想讓人看到,即便現在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放低聲音,慢慢地哄道:「其實你那天去找我之前,我正好收到了壽康姑姑的書信。想接你去公主府住,你雲英未嫁,無親無故地住在燕王府,對你名節不好。我知道你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而我忙於朝政,從不參與宅子的世界,若真的讓你走了,我基本不會再見到你了。」
林未晞哭的噎,還是強忍著說:「你當時不是在看張首輔的信嗎?」
「對,我聽到有人進來,特意蓋住的。」顧徽彥眼中帶著的笑意,「如果你走得再靠前些,就能看到張江陵的信件下面,便是壽康公主府的信箋。」
林未晞再也忍不住,用手捂著眼睛哭。顧徽彥環住林未晞肩膀,慢慢將放到自己懷裡:「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當初答應你是順水推舟,其實是我沾了你的。」
「你又在哄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不信你可以去書房看。」
林未晞哭的不可自抑,很早就聽過顧徽彥和沈氏的故事,剛親那幾天,沈氏的陪嫁也洋洋得意地跑來警告。知道自己是驚世駭俗自薦枕席,燕王才答應娶。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子主靠過來,那個男人會拒絕呢?每聽一遍燕王和沈王妃從前的事,心氣就矮一頭,一個是一見鍾,另一個是主求嫁,怎麼敢,又怎麼能和前人比?
可是顧徽彥的耐心細緻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忍不住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是不是換一個人,他依然會這樣溫地對待另一個子?
林未晞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是丈夫心上人的犧牲品,其他人的手下敗將,和高然是這樣,和沈氏也是這樣。生好強,但是在上卻像個逃兵一樣小心翼翼,懦弱不堪。害怕前世的悲劇再一次在上重演。可以從顧呈曜的影中走出來,但是這一次已經不能了。
從來沒想過,能聽到這樣的話。
顧徽彥任由林未晞在自己懷裡哭,他亦十分慨,他想到第一次見林未晞的模樣,因為趙王妃辱及他,專門追出去的模樣。還有那天十里紅妝,他掀開蓋頭,林未晞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當時四周紅帳高懸,燭輕輕晃,林未晞坐在滿堂華彩中,艷四,麗驚人。
到如今,懷了他的子嗣,在他懷中哭的不可自抑,像只羔羊般細弱地抖著。顧徽彥停了一會,聲音輕,卻遙遠的彷彿從天邊傳來:「晞兒,我娶你,是因為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也不想讓另一個男人佔有你。我亦十分自私,自私到明明做了順從心的事,卻遲遲不願意承認,讓你一直承擔著巨大的力。婚嫁之事男願,這樁婚事能,並不是因為你主提出,而我不好拒絕罷了。晞兒,任何一個男人和你這樣說,他都是在騙你。」
林未晞哭的說不上話來,顧徽彥將抱起來,仔細乾臉上的淚:「別哭了,你哭的我都心疼了。你想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日後我們會有長長的一輩子,一同做這些事。對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顧徽彥說著似乎有些慨:「我之前晦地試探過你好幾次,你一聽到子嗣的事就不開心,我以為你不願意生。我本來想著就這樣隨緣吧,只要你還在就夠了。所以你今日被診出有孕,而且後面還擔心騎馬會傷到胎兒,我真的非常高興。」
林未晞好容易止住淚,搭搭地問:「我以為你依然掛念著沈王妃,不肯讓我生下子嗣,以免了世子的利益……不對,你什麼時候試探過我?」
顧徽彥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將林未晞擁在懷中,聲音低不可聞:「好幾次。你一次都沒有發現。」
林未晞仔細回想,這才想起好像確實有那麼幾次,顧徽彥說話模稜兩可,眼神也非常奇怪。原來他那時就在試探。這只是想起來的,更多的時候,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套走了話,而自己還一無所知。林未晞越想越氣,忍不住握拳,恨恨在顧徽彥前錘了幾下。
這點力道實在是不痛不,的手放在他上,反而帶出一種奇妙的麻。顧徽彥趕打住,直起一本正經、風霽月地看著林未晞:「怪我不好,讓你今日哭了兩回。你還有孕在,趕躺下休息吧。」
林未晞確實累了,躺在雲朵一樣暖和的被褥中,手指還不依不饒地揪著顧徽彥的袖:「你不許走,你要陪我。」
「好,我一直在這裡,我不走。」
林未晞猶不放心地用手指勾著顧徽彥的服,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一直溫又專註地注視著。再然後,就徹底睡過去了。
這次顧徽彥果真沒有食言,第二天醒來,顧徽彥果然還在邊。林未晞想到昨日的事非常不好意思,竟然在燕王面前哭那樣,實在太丟人了。不自然地避開視線,問:「王爺今日怎麼還在府里,聖上那邊不用去嗎?」
「我和前朝告假了。」顧徽彥說的理直氣壯,十分從容,「王妃有孕,我得在府里看著王妃。」
林未晞笑著睨了顧徽彥一眼,漸漸發現顧徽彥神正經,似乎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你真是這麼說的?」
「對啊。」
林未晞半晌合不攏,片刻后,崩潰地用雙手捂住臉:「天吶,你……你這讓我如何出去見人?」
顧徽彥當真是說到做到,從林未晞診出有孕這天開始,一連幾天,他都待在王府里陪林未晞,皇帝邊的公公親自來請他去狩獵都拒了。顧徽彥就這樣明正大地,放了皇帝、重臣等一眾人的鴿子。
託了顧徽彥的福,燕王妃有孕的消息也跟了翅膀一樣傳遍宮闈外。
高然這幾日心力瘁。前腳在煩韓氏、過繼等事,後腳就聽到林未晞有孕,而燕王還專程告假陪夫人。兩廂對比,高然越發煩躁,眉目間總是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焦慮鬱,和出嫁前從容圓的模樣判若兩人。
皇帝滿腔熱忱來行宮狩獵,他終於擺了張首輔的束縛,痛痛快快瘋玩了幾日。然而該來的總是躲不掉,京城的書信頻頻傳來,張孝濂日復一日地催促皇帝回宮,莫做玩尚志的紂桀昏君。皇帝被教訓的很沒有意思,而在行宮期間還發生了英國公世子失而亡這種意外,許多人都覺得不吉利,外力因之下,回宮之事很快就提上議程。
林未晞來的時候輕輕鬆鬆,但是回去的時候眾人如臨大敵。馬車被墊了又墊,車軲轆也被仔細包起來,生怕把王妃顛著了分毫。
京城裡,壽康大長公主早早就收到了信。等聖駕歸京,長長的隨行隊伍也回到京師后,壽康大長公主不顧,立即跑到燕王府來看林未晞,以及林未晞肚子里的小生命。壽康公主年歲已大,去行宮避暑這等舟車勞頓的事自然是不摻和了,可是誰能想到,才幾個月的功夫,待在京城裡竟然收到了顧徽彥的信,說林未晞懷孕了。
哎呦,壽康大長公主高興得好幾天睡不著覺,林未晞一回來,就趕跑過來看。林未晞倚在大迎枕上,腰后還墊著錦枕,面紅潤,笑容安然,整個人都帶著即將為人母的,一看就知婚後過得極好。
壽康大長公主看到林未晞臉的時候就放了大半顆心,又拉著林未晞的手細細問,從食住行到坐臥起居,細之又細,不厭其煩。問完之後,壽康大長公主剩下半顆心也放回肚子里:「你和燕王過得很好,我這就放心了。時間真是快,我明明覺你才剛出嫁沒多久,怎麼這麼快,連孩子都有了呢?」
林未晞聞言大為尷尬,宛星在旁邊捂笑,說:「大長公主,不是您錯覺,確實是小主子來得快。今日九月初十,距離王妃出嫁不過十個月,如今王妃已經有三個月孕了呢。」
「宛星。」林未晞警告地瞪了一眼,宛星吐吐舌頭,還是一副不怎麼怕的樣子。壽康大長公主聽了大笑:「好好好,孩子來得快是好事,你們夫妻倆好,說明這是我這個人做的好。改日,我得去讓燕王請我吃酒,他能娶到這麼好的王妃,我這個做姑姑的功不可沒。」
林未晞被說得雙頰緋紅,整個人越發明艷不可方。壽康大長公主看著開心,寬地拍著林未晞的手,意有所指:「晞姐兒啊,燕王他總是不放心你是為你好,你就該好好著,等明年生個大胖娃娃出來,讓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人可勁生氣去。」
林未晞聽懂了壽康大長公主的意思,曾經不想懷孩子是因為拿不準顧徽彥的意思,可是如今顧徽彥比還期盼這個未出世的寶貝,林未晞還有什麼可怕的?如果高然想害,也得看有沒有這個難耐。
林未晞回握住壽康大長公主的手,笑道:「我省得的,謝您記掛我。」
青松園裡,正院的氣氛卻說不上輕鬆。高然整個人變得非常焦躁,說話也咄咄人起來:「世子,我們這些天,是不是該私下找父親說說話?」
顧呈曜莫名其妙地看著:「找父親做什麼?」
高然恨鐵不鋼地嘖了一聲,湊近兩步,低聲說:「王妃懷孕了,萬一生下一個男孩,豈不是……」
顧呈曜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高然是什麼意思。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高然:「你在說什麼?懷的是父親的子嗣,如果是男孩,那就是我的弟弟。我們是同胞手足,你怎麼會往這種方向想?」
顧呈曜簡直覺得不敢置信,從什麼時候起,高然竟然變這種人了呢?還是說,一直都是如此。
工於心機,熱衷於窩裡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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