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他的時候,的心中有慶幸,有忐忑,還有惴惴不安。慶幸他及時出現救了錢牡丹和鄭先生,讓不至於在救人還是藏實力的兩難中徘徊,也免去了被幾個下水的男學子糾纏的危險。當然最慶幸的就是,他出現在最想念和最需要他的時候。
幾天之前,蟬不小心弄朱權三年前留下的那副小姐畫像,蟬本想悄悄拿出去晾乾,卻與扔竹蜻蜓玩的竹哥兒撞個滿懷,當場把那畫扯作了兩半。
蟬眼見瞞不過,平時偶爾又會見到小姐凝著這幅畫發獃,彷彿誰都已聽不見的失魂模樣,想必對這畫是很寶貝的,於是就捧著弄爛的畫找小姐負荊請罪。不料,小姐得知此事面上淡淡的,彷彿渾不在意似的,只是自己將畫軸拆下來,小姐說回頭仿造一幅差不多的,拿去外麵店鋪里用這畫軸裝裱了,掛在牆上糊弄常常來串門的湯嬤嬤等人。
誰知這一拆就拆出問題來了,原來蟬發現,畫軸的當心兒里是中空的,還有一個可以擰開的暗蓋,擰開蓋子之後從裏面倒出了一封信來。蟬把信拿給何當歸看,何當歸只看了幾眼就一臉厭惡地丟開了。
信中的寧淵以志得意滿的口吻說,他有著一個想像不到的高貴份,而且假以時日,他的份地位還不止於此。信中說他對非常欣賞,覺得是能配得上他的人,只除了的份太低,雖然他很想娶做正妻,但可惜連做他的侍妾都會旁人奚落。然後他又安說,他會將此事放在心上,並為好好籌謀一番,等找到合適的時機就給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一個高貴的份,並娶為正妻,讓耐心等待,善自珍重,多吃多睡養胖一點云云。
過了一會兒,何當歸舒了半口氣,又從地上撿起那封信重看了一遍,還是有一種吞了蒼蠅一般的覺,忍不住再次將信團皺丟開。從這字裏行間的優越中,彷彿能看見朱權那副高高在上的施捨臉,還「耐心等待」?呵呵,是覺得看完這封信之後會迫不及待嗎?「多吃多睡養胖一點」?果然沒有猜錯,他把當一隻寄養在羅府的小羊,養了就拉去屠宰。
據何當歸所知,朱權上次離開揚州不久之後,就娶了謝巧為王妃,雖然迎娶的時間比上一世推遲了幾個月,但他娶的還是晉王的小姨子,一個真正的天之驕,不需要造什麼份就已經貴不可言。
這於原本是喜訊,可是這一邊,朱權卻仍未對死心,估計是打算勸退而求其次,弄個側妃或者侍妾噹噹都算是高攀他了。每年的大年節下,他總會遣了風揚來送各種珍奇寶貝給,其名曰「定信」,讓一下他對的「誠心」。呵,何德何能得到了寧王殿下的心,自己的心都讓一群野狼野狗給叼走吞乾淨了。沒想到年時期的朱權於事上如此稚,跟多年以後的那個獵花高手寧王相比,簡直是萬萬不及,竟然稚到將珍寶和畫上等號,難道一文不名的人就不配有麼。
而且每一次,等風揚一番恩威並施地強迫收下「信」之後,風揚又會瞬間轉換知心大哥的臉,勸要珍惜寧王的心意,要懷著激和仰慕之,等著寧王於百忙之中空來迎娶。
風揚仰天嘆氣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郎,作為子,能自由活的地方不過是一所宅院而已,就算那宅院大得像一座城,它還是一所宅院,這座宅院的主人,就是院子裏所有人的夫君——說的他彷彿比人還了解人,比滿天神佛還同們人一樣。
風揚揮舞著一把潑墨摺扇,慷慨激昂地說,許多子終其一生都得不到夫君的,比如那謝巧,費盡心思換不來寧王的一眼眷顧。而一個大宅門的夾中求生存的小子,還未過門就已經讓寧王牽腸掛肚,嫁過去有多榮寵可想而知。再加上寧王的份地位和人品才貌,是天下子爭相傾慕的對象,這天底下沒有他配不上的子,也沒有他得不到的子。如今他只是想得到這樣一個卑微的子,所以應該滿懷榮幸地等待著上王府抬來的花轎,等嫁過去了,自然一生無憂無慮,榮寵不衰——這是寧王對的鄭重承諾,決不食言。
而今,拆出了這樣一封信,原本因風揚近一年不見人影而暗自欣的,又一次如驚弓之鳥一般,甚至連離家出走的小包袱都打好了。有全濟堂和怡紅院,有價值一萬五千兩的銀票和田契,已經趕上當年老太太嫁到羅家時帶來的嫁資之數了,若非想要親眼看見二房諸人的下場,若非想要接著羅家接近天家,給自己謀求一個不讓人低瞧了去的榮份,讓母親也能直腰桿,從道觀中走出來曬曬太,原本可以早早就甩手離開,跟過去劃清了界限。
好幾次真的真的想要甩手走了,可只要看見孫湄娘還逍遙快活地做著羅府主母,看見手腕高超地將府中眾人收得服服帖帖的本事,看見眼前的春風得意,能讓自己立刻聯想起在那個黑暗的水牢中,自己抬頭仰時,看見的那一張被水井柵欄切割幾塊的笑臉。每次看到那一幕,自己的臟腑好像就被烈酒浸泡過了一般,獲得了繼續在羅府待下去的勇氣。
對一個選擇袖手旁觀的朱權,都絕對不能原諒,何況是親手向水牢中投放毒蛇、活活咬死了自己湉姐兒的孫湄娘母。只要不報了這個仇,的生命就永遠不完整,只有這兩個人得到應有之報,才能真正意義上開始新生活,這樣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報仇,報仇,這是正義的復仇……可是真的擔心,在還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前,那不懷好意的朱權就真的如他的信上所言,給弄一個像樣的假份,將移植到王府的土壤中去。雖然那裏也住著一幫子的故人,但不想會們,那會讓想起曾是們中的一員,「深」朱權的人之一。只要自己過得食無憂,日日銀票上門,再遙想著那群人為了爭一個朱權而打破頭、抓破臉的景,就已經足夠開心了,實不願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去看一個現場版的妻妾奪夫戰。
因此,自從蟬這一次的過錯,進而幫發現了這封寧淵留書之後,這幾日最想念的就是孟瑄。如今看來,就算能指揮著柏煬柏去勸止朱權,朱權也很可能是奉違的先哄走了柏煬柏,轉頭再出其不意地對下手,讓陷進暗無天日的牢獄。
在何當歸見到孟瑄之前,覺得孟瑄是現在唯一能救,也最適合救的人選。甚至在想,他肯定是非常樂意救的,畢竟每次閉上眼回憶起他的樣子,都是他莫名絡的友善笑容,以及他對無私的幫助。這一點雖然口上不說,心中卻也深深明白學了他的心法,又讓他煉化了真氣再渡還給自己,實在是佔了大便宜的。
至於他為何如此幫,除了他說的真氣從他經脈中過一回,讓他也有收益的理由,把這個「無私的幫助」理解為「同類的互助」。老天作證,在見到他之前,真的這樣想。
等何當歸見到孟瑄之後,覺得他離好像遠了不,經過兩年的軍中洗鍊,他的面部廓朗了不,去了三年前曾讓暗暗嫉妒過的脂,如今的他再也不會被錯認孩子了。這樣的孟瑄,彷如一塊雨中玉璧,清的沒有一瑕疵,又如一柄收於劍匣中的絕世寶劍,靜如萬古玄冰鐵,若五嶽寶塔峰,白練所至之所向披靡。這樣的孟瑄,他還認得嗎?
這一個曾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擁著為傳功,在假寐之時,低聲道出了他最深的年,時隔三年,他還是的「同類」嗎?他還願意向提供無私的幫助嗎?讓名正言順地逃進孟家的避風港,等朱權死心之後再轉回羅家,繼續的第一使命——復仇。
雖然聽起來對他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因為孟家是朱權最不願意去啃的一塊骨頭,孟瑄只要演兩場戲將從羅家帶走就好了,可是,看著那個出得不像話的年,他會願意讓做他「名義上的小妾」嗎?
所以初見他的第一眼,的口彷彿揣了一隻不聽話的小兔,蹬撓得心裏慌慌的。細想起來,沒有看到他的告別留書,沒為他送行;後來收到他的來信,說他「杖兩百,筋骨齊斷,臟腑盡碎,命不久矣」的信,研究一下他的字,發現依然蒼勁有力,就九以上懷疑他採用了誇張的修辭,最後也終於沒有去看他。他幫了很多次,而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還可以打著一個「同類」的名號向他求助麼,在驗過的冷漠無之後,他還願意援助麼。
就這樣,在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中跟他重逢,心中帶著三分欣喜,七分不安。雖然垂著頭不去看他,但是清楚地知道他所站的位置;雖然他從未轉頭看過一眼,但是彷彿覺到他的後腦勺上生了一雙眼睛,那眼睛不帶地遠觀著。
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的一對年和的師徒,在人群中刻意地裝兩個陌路人,時間越久,就覺得越惴惴不安,心中忍不住在想,他果然是惱了的,他大概一輩子都不肯認自己這個沒良心的徒弟了,連師父的吐書都不理,連師父最後一面都嫌麻煩不肯去見。
口有一空了,酸酸讓空得難,上岸之後一直沒有暖和過來的手腳愈發冰涼了。這種心酸的覺從何而來,經過三年對這個「新人世間」的適應,不是已經用堅的盔甲武裝好自己了麼,還是正在心虛,覺得虧欠那個年良多?他將他埋在深海里的夜明珠一般的神世講給聽,卻守著自己的夜明珠,告訴他自己匣子裏裝著石頭,是不是太虛偽了呢。
儘管當時他講出他的時,一心以為是早已睡了的,而因為眷著這樣的依偎和珍貴的溫暖,以致久久不忍睡去。講完之後,他驚慌地察覺是醒著的,於是就反覆地求告和叮嚀,讓嚴守他的。其實他不用那樣低聲下氣,他的本領那樣高強,可以輕輕鬆鬆讓永遠地閉上——知道,若將他換作朱權那樣的人,會立馬變一冰冷的。
這樣子想著,對他更加愧疚了,覺著他上只對一個人散發出的疏離氣質,開始暗暗懊悔,當初十幾封問候安康和習武進度的書信,為什麼不擇一回之呢?口的的空越來越大,裏面塞滿了雪,失去他這個朋友了嗎?他不認了嗎?
口發涼、發悶、發酸的癥狀一瞬間全都好了——就在他把額頭埋在的肩上「聞香」的時候。
他本不必靠的這樣近,因為上是什麼味道,他是一清二楚的,若是例行公事的檢查,他只要象徵地聞一聞就好了,本無需這樣的依偎。他願意這樣靠著,暖著,是不是代表他不生的氣了呢?
當時的心底湧起小小的歡愉,一不地任由他「聞」著,心中的更「滴答滴答」的流淌,累積到一個奇妙的瞬間永恆的時間點。等他退開的時候,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笑意,而不是畔的疏離弧度,他那一笑,春暖花開,終於相信,的小師父真的回來了,有救了!有盾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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