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頷首道：「這樣自然最好，希你這次能言而有信吧，雖然我並未抱多大的希。」

孟瑄一指柏煬柏，道：「有道聖做著見證人，你還怕我賴賬麼。」

何當歸邦邦地說：「他的綽號是『老騙子』，信譽比你好不了多。」

此時，被提名的柏煬柏已經聽得頭上冒汗，面部筋了，連他周圍的青草也被他揪禿了一片。怪哉，這兩個人怎麼好端端地討論著錢牡丹和錢水仙，突然就討論出了火氣，先是聊到了何丫頭的心腸問題，接著又聊到了孟小子的信譽問題，現在兩人竟到了清算舊賬、割袍斷義的地步了！真是讓人一頭霧水。

因為天轉暗，日沉月升，而孟瑄和何當歸又一時無話可說，所以三個人在暮籠罩的草地上沉默地坐了一刻。最後，柏煬柏率先打破了這種冷的沉默，問道：「丫頭，這個人還繼續救嗎？」他指了指地上扎著一臉一手銀針的錢牡丹，此時不淌鼻，連眼睛、和耳朵也開始向外滲出一道道黑的線，而且頭部和雙肩小幅度的打著擺子，看起來格外怖人。

何當歸聞言立刻轉收針，一邊收一邊嘟囔著：「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焉，這錢牡丹將我的忠告當耳旁風，自取滅亡，我還能說什麼呢，柏煬柏，你去找展捕快來砍吧。」

「啊？真的要砍啊？」柏煬柏瞪大眼睛，「你的醫不是天下第一嗎？」

「雖然我的醫尚佳。」何當歸賭氣說，「可是我的醫德不好，權衡利弊之後覺得救太麻煩了，索不救也罷，的死活原也不干我的事。」其實真正原因是對蠱毒的種類和解法了解的不多，而且曾聽九姑說過，通常一蠱一毒，只有下蠱者本人才能解開那種毒，照目前的況分析，下蠱的大概就是錢牡丹的妹妹或家人，這種事外人想辨清也難。況且孟瑄說的也沒有錯，就是一個極端自私自利的人，從地獄里苦苦爬回來又不是專門做濟世華佗的，世上本就不該存在一個醫超過羅脈通的醫者。

柏煬柏點頭道：「說的也對，丫頭你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我最看不慣你的一點，就是你喜歡把什麼都攬上，最後還落一埋怨，弄得自己傷，何必呢！現在你能想開，真是太好了！」說著站起，卻被何當歸阻了一下，只見在他另一隻袖對稱的地方又撕走一塊布料，將所有的銀針包了起來。柏煬柏嘆氣道：「你也就會欺負我老人家，第二個都找不著。」

孟瑄忍不住提醒道：「小心不要扎了手，那個是劇毒，下次用針之前要仔細理一番，先用細砂紙打磨乾淨，再用置銀浸泡三日，然後再……」

「不勞費心了，我懂的比你多。」何當歸拋出一句有點噎人的話，又轉頭對著正看戲的柏煬柏，例行公事地吩咐道，「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事了，所以我先回家去了，勞你跟青兒說一聲，晚上不能陪去怡紅院了。等展捕頭來了，讓他砍一隻右手就行了，七的毒都被封在了這隻手上，砍手之後錢牡丹就能再多活二十年，書院方想必已把父母請來了，若他們沒有什麼異議那就儘快砍掉吧，我的銀針封只能維持不到一個時辰。就這樣，你去吧。」

柏煬柏把懷裡的四個小布偶還給何當歸，笑道：「這四個都沒你床頭掛的那個好看，就是那個小娃和小豬的，那個小娃的臉是你，吼吼。」

何當歸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姓柏的，你不會……曾化裝潛伏進過羅府吧？」

「猜得沒錯！」柏煬柏似乎忘記了命在旦夕的錢牡丹，大喇喇地在草地上盤膝而坐，開始回憶他的那些惡趣味行徑，「話說一年之前，貧道雲遊四方游到了你家門口，裝扮一個剛進角門去的丫鬟的樣子，那個看門的什麼馬兜鈴的小廝，給我開門后一下子就傻住了，畢竟那丫鬟才走進去一個轉的工夫，嗬，他的表真有趣。進了門就遇上花園的李管事，他老家裡死了人要奔喪一個月，於是我就化裝他的樣子在你家做了一個月管事，還幫他領了一個月的工錢。丫頭，我還在羅府跟你說過話呢。」

何當歸冷淡道：「你真無聊，大把的好時不去醉臥人膝，醒掌天下權，居然藏在羅府的犄角旮旯里種花。」

柏煬柏沖著眼一笑：「我何止種花，有一回傍晚我化裝你家老太太，跑去你的桃夭院討茶喝，你就乖乖泡茶給我喝，我讓你給我捶肩你就給我捶肩，我讓你給我，你就疑的看我，嚇得我立刻就告辭了，丫頭，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次你穿得可真涼快，貧道勸你多穿件服，可你說你不冷……」

何當歸咬牙：「我掐死你。」

「不過我也辦過一些好事。」柏煬柏連忙挽回形象，「有兩次那個姓董的小媳婦跑去找你的麻煩，要把羅石竹那個娃娃接回邊去，娃娃死活不走，小媳婦跑上來拉扯打罵你，都是貧道扮的『老太太』給你解的圍。事後我還跑到的琉璃堂去罵，你沒發現嗎，那一陣子很去找你晦氣。還有你那個二舅母，攛掇著老太太給你裹小腳，還在裹腳的紗布上加石灰鹼，非要當著老太太的面讓人現場給你裹，後來你回去拆布，發現腳被燒出一層水泡，我知道之後就給你報仇去了。」

何當歸眸心驟：「你怎麼報仇去了？」

柏煬柏嘎嘎笑道：「我扮相公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走進去，往後院的溫泉里加了兩斤辣椒，還走的換洗和幾個肚兜，掛在那人來人往的主道上——不過我絕對沒看洗澡，讓我給背我都推了。」

「柏煬柏你真的很無聊。」何當歸冷冷道，「以後你切不可再混進羅府接近那個人，兒邊的那個護衛武藝高超更兼殺人不眨眼，一旦你的份被識破，們一群婦道人家可沒聽說過什麼狗屁道聖，到時十八般大刑過一遍，然後再把你做人彘收藏於東廁，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柏煬柏捂著口說：「好怕好怕，丫頭你可不準嚇唬老人家，我從小就是被嚇大的。」

旁聽的孟瑄沉默片刻，突然道：「道聖，我調查過你的生平，知道你如今乃一名三十四五歲的壯年男子，而丫頭正當豆蔻妙齡，就算你再如何玩世不恭，喜歡開玩笑，也實不該如此戲弄於，請你以後謹守男大防，不要再做那樣的事了。」

柏煬柏嘟著，求助般地看向何當歸，而何當歸併沒有開口幫腔，一則也不想讓柏煬柏再做那樣的事，不想以後見到「老太太」就要先辨一辨真偽，不想柏煬柏再去惹孫湄娘那個毒婦。二則今天已經跟孟瑄吵夠了，沒想到當年那一個被引為知己和指路明燈的小師父，一個跟有著相同經歷的聰明年，再會之時卻把的依賴和幻想盡數打破，不只無理取鬧，對嚴詞詰問，想要探聽的諸般，一副好似虧欠他良多的口吻，還專門來揭的傷疤，一口一個寧王朱權的提起來。

已經有一年時間不聽「朱權」那個名字，以為就此風平浪靜，再也不似三年前那樣子，夜夜被噩夢侵擾。沒想到如今再聽到那個名字，依然不能如想象得那般鎮定自若，依然會有被走全部力氣的驚怖。

尤其是那風揚年年都要來看九姑幾次，然後拐個道去那裡，捎帶著各種各樣的意味不明的禮，並威脅說，如果不收下就轉而給老太太，不過名義就不一樣了，收就是「朋友饋贈」，老太太收就是「寧王聘禮」。是的，那個三年前匆匆逃走的寧淵，已經借風揚之口表明了他的份，還說他的「初衷不改」「時機一到就見分曉」。什麼樣的初衷，什麼樣的時機，他將當了一隻待宰的羔羊嗎？先放在羅府養了，然後從羅府牽出來架上屠宰臺？

這段時間漸漸焦灼起來，新年過完就十四歲了，普通小孩總是歡喜著一夕一歲一新的時刻，而卻在為朱權的那一句威脅之言而戰慄不安。尤其，當想到上一世也是年節不久之後，就救下了朱權的娘，而後一個人上門，簡單幾句話就決定了噩夢般纏繞一生的寧王小妾的份，隔幾天又來了一頂北方的青幔轎子，經過長途跋涉將鬼鬼祟祟地從王府後門抬進去。

怎肯重複那一場噩夢？不是沒有反抗過。一年之前，不甘接這樣的宿命安排，想要反擊一次，讓朱權吃些苦頭，絕了他那的惡毒念想。於是派小游去了趟大寧，去搜集寧王在寧淵滯留揚州的那段時間，於大寧的各項公務上長期缺勤的證據。

有了這證據，再加上手裡的玉佩，就能寫一封告信告朱權擅離駐地，儘管是舊事一樁，不過有皇帝賜給朱權的青龍玉佩為證，再加上如今的京城局勢比前幾年更加張，一草棒就能攪渾一潭子水。寧王私離封地、結江湖大幫派主等地下活被揭發出冰山一角，就會立刻有好事者將整座冰山挖出來給皇帝看。等到朱權為了補救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而忙得焦頭爛額之時，他就再也不會有閑來獵奇獵艷了。

可是半月之後，小游風塵僕僕地從大寧歸來，帶回的不是寧王缺勤的證據，卻是彼時他在大校場與眾將大戰八百回合的輝事跡。也就是說，在寧淵於羅府療傷之際，寧王也同時在大寧過面，那手上的這塊青龍玉佩不但不能變佐證，而且一旦朱權反咬一口，指盜取皇家之，或者告收了盜賊的贓，私藏龍佩心懷不軌，那可就要被錦衛押赴京城，跟大理寺寺丞鐵南「談談心」了。

就在盤算重重，無計可施的時候，笑嘻嘻的風揚出現在的眼前，兜頭一盆冰水澆過來，告訴一個令心驚和絕的消息——小游去大寧打探消息，甫一大寧，立刻就被朱權偵知了蹤跡，再加上朱權曾在羅府見過小游，再聯繫小游那幾日在軍中府中查訪的容，他已經猜出是派小游去翻他的舊賬。

風揚笑瞇瞇地告訴，被他的好友相中是的福氣，應該激這樣的福氣，而不該在背後做什麼小作，莫說寧王的地位本不會搖，就算真的有什麼不妥，依著他的子，只會更激發他的佔有慾和征服，斷沒有讓一個人逍遙的道理。風揚特別說，本來寧王還想再等一兩年，如今看來，只怕是等不得了，每次提起的名字來，他的眼睛總會特別亮呢。

等送走了笑容曖昧的風揚，獨自藏在假山後面發獃，沒想到如今的年朱權就已經這般險深沉和滴水不，如今看來，竟對他毫無辦法，怎麼辦？找人幫忙？一個想到的人，不是臨回京之前再三囑託說，有事一定要飛鴿傳書告知他的段曉樓。儘管段曉樓信誓旦旦要保護，可憑什麼一直霸佔著他的關懷和注意力呢，他母親已經為他和關筠定親了。既然不他，就不該繼續招惹他，還將他扯到寧王的對立面去，已經欠了他數不清的人。

就這樣，在極度的惴惴不安中，腦中浮現的第一張面孔是孟瑄，而後想到的是柏煬柏。

柏煬柏是朱權的老師，雖然柏煬柏還沒有向自己過這件事，不過若是尋到柏煬柏，央他做個說客，跑去朱權面前放低姿態告饒，或許朱權就放過了呢。若是此路不通，再設法聯絡孟瑄，讓他做場戲，先一步去老太太將討走做妾，再從旁敲敲邊鼓，定然能令此事做。若這兩個辦法都阻，就只有以去三清觀探母親的名義，然後一去不回，永遠地離開羅府，姓埋名、改頭換面地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