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真的覺出自己命不久矣,太后今晚的話尤其多,絮絮叨叨,一件事反復說幾遍,還有些不安心的樣子。
青梔卻沒有任何不耐,除了安,便是保證。知道,太后到了此時,也不過是個垂暮的老人,只想用盡所有力氣,把平生積攢下的智慧講給自己和皇上。
青梔把每個字都記在了心里。
直到夜深,有鞭炮聲傳來,經過春羽提醒,青梔和衛景昭才帶著啟安和端婳和太后道別。青梔把孩子們給母,讓帶著先上轎輦,自己停了步,在萬壽宮門口對衛景昭說:“太后年紀漸漸大了,偶爾生一生病,心中難免會多想,景昭只需順著老人家就好了。這些日子,我也會多多帶著啟安和端婳多多來看的。”
衛景昭點了點頭,眼中有些匿的痛苦,“今天特殊,朕就不去你那里了,免得朝臣們又多話。”
雖然時至今日,青梔對衛景昭的稱呼以及在他面前的自稱,在宮中已不是什麼,且上擔著明艷公主的命,早不是等閑妃嬪能夠比擬的份,但該遵守的規矩,兩個人還是會盡量共同遵守。
固然單單“稱呼”這一點上,這樣亦是僭越甚至大逆不道的,但只要不是在正經場合,這些史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除夕之夜對于大順來說,確乎是特殊的,宮規中也有記載,若是有中宮皇后,皇上便該去那里,若是沒有,按照規矩則應該獨宿猗蘭殿。
青梔了然地頷首,“景昭,先上轎罷。”
衛景昭卻搖了搖頭,“咱們還是同乘轎輦,朕先將你送回未央宮,再去猗蘭殿。”
青梔想了想,沒有推拒。
啟安和端婳玩得累了,早已分別在母懷中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抬轎的小太監腳步不停,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兩旁堆滿積雪的宮道。黑夜之中,宮燈散發著微弱的橙黃芒,卻不能給心間帶來毫的暖意,走過的地方很快被甩到遠遠的后,回過頭去,已看不清來路。
等到了未央宮門前,衛景昭臉上的疲累已經以鋪天蓋地的形勢在轎中蔓延開來。
青梔有些心疼,下了轎后,囑咐母先把啟安端婳抱回去好好休息,這才反過來握住衛景昭的手,小聲說:“皇上在擔心母后?”
衛景昭了眉心,讓邊跟著的人離遠了些,語意滄桑,“朕當初在這宮里,不得父皇喜歡,‘家人’對于朕來說,和‘母妃’二字的意思是一模一樣的。母妃為了幫朕,殺伐決斷的事沒做,但喪盡天良的事,從不涉足。若不是母妃的教導,朕未必能心甘愿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朕……”他輕輕嘆了嘆,“生老病死,乃是人間常事,朕卻還是看不開。”
青梔松松地嘆了口氣,丹微啟,話語宛若緩緩流淌過的溪流,雖然力氣不大,卻以水流的力量慢慢磨平石頭的棱角,“景昭,你與母后幾乎是相依為命,上這樣的事,一時之間很難接。就像那一天,我聽見玉斕沒有扛過來一樣。”
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如今提來,卻仿佛剛剛發生在昨天,玉斕的音容笑貌,以烙印的形式烙在了青梔的心頭。眼下再想起來,青梔的臉上沒有深肺腑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超然世外的平靜。
“母后好歹已經年近六十,玉斕卻連六歲都沒到。當時的我,不僅不能接那樣的結果,還不斷自責。可慢慢地,時間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咱們每個人都有親人,為了往后不后悔,只有在活著的時候,努力待他們好,這樣盡人事,知天命,無怨無悔,也就足夠了。”
衛景昭沉了沉聲音,道:“你說的是,你常常跟隨母后一起習佛,這樣的心態,朕不及你。你放心,朕聽你的話,不會再多想,母后以后的日子,朕盡量滿足所有的心愿,也就是了。”
“是啊,景昭。”到底是他的母親,青梔知道話雖如此,他心里還是難的,于是抬手,把他的披風系得了些,想讓更多的溫暖存于其中,“退一萬步想,人生百年,匆匆如白駒過隙,哪怕母后真的先行一步,要不了多久,咱們和母后,就還會再見面的。”
衛景昭的神松了一些,青梔忙續道:“不論誰先誰后,景昭都千萬不可忘記我,咱們在那兒就做一對兒尋常夫妻,最好也不要投胎轉世,一起安安心心地伺候母后、和我的阿爹阿娘,好不好?”
聽了這話,衛景昭釋然了很多,在青梔面前,他不愿掩飾自己的容,或許是尋常夫妻所過的日子讓他心生向往,或許是青梔的陪伴開解讓他深意切。幽微的芒中,衛景昭忽然一手臂,將青梔拉自己的懷中,地抱了好一會兒。
是一個非不可的擁抱,雖然隔著厚厚的,卻好似骨已經相融。
宇宙洪荒,世間萬,在那一瞬間倏然遠去,高遠的天地間,心間的那一抹溫暖,在蒼涼的世事里,替兩個人隔絕了所有悲歡離合。
良久,衛景昭在青梔耳邊鄭重而低沉地道:“朕不答應。”
青梔怔了怔。
衛景昭又說:“朕年紀比你大,恐怕會先走一步。朕希在下面看到你的時候,距離朕的離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久到朕已然忘記了你的容貌。”
青梔的心一,喃喃地道:“你……”
“梔兒,好好照顧好自己,等朕為你袍加。”
青梔無話,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都說帝王“萬歲萬萬歲”,衛景昭心里卻清楚得很,年紀到了,仙丹靈藥也是回天乏。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不想做皇帝,只想個普通人。
衛景昭不再多言,手間又了,才終于緩緩放開,囑咐道:“好似又落雪了,回去罷,朕看你進去,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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