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斂回到鍾靈宮,猶覺氣不過,坐在太妃椅上,神微冷。
長壽瞧出他心不好,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盞茶:“公子,您有煩心事?”
衛斂垂眸:“沒有。”
他心境平和那麼多年,偏被一個姬越攪得幾次三番一團。
簡直不像他。
“你下去罷。”衛斂扶了扶太,闔目道,“長生來。”
“……諾。”
長壽出去喚長生,衛斂兩指在太上了兩圈,倏然睜開眼,進了寢宮。
床頭正對的牆上,正掛著那盞可的兔子燈。
衛斂著那燈良久。
“公子。”長生出現在他邊。
衛斂收回視線,淡淡道:“去查一下今日各國使臣的行蹤。”
姬越將計就計,順勢發落了陳國,卻不代表就放過真兇。他那邊會不會另有作衛斂不管,自個兒反正是要查清楚的。
衛斂不做人棋子。
關鍵時刻,還得用長生。長生武藝高強,打探消息的本事也是一流。
長生領命而去。
衛斂複又抬眸,再看那盞兔子燈,就又想起姬越那張臉。
他駐足半晌,還是走了出去。
眼不見心不煩。
殿裡未待一會兒,長壽又來稟,說是醫求見。
衛斂道:“傳。”
跟著宮人的,正是今日為重華公主驗的其中一名醫。
醫進殿,先是跪地一拜,行了大禮:“下拜見公子。”
“可。”衛斂心有所,不等醫說出來意,率先屏退左右,方道,“你要稟的事,可與重華公主有關?”
醫微驚。要稟報的事確實不適合被旁人聽到,不想公子敏銳至此,竟能猜到。
“公子英明。”醫起,垂首道,“陛下令我等為重華公主收殮,下在收拾中,發現重華公主臥房香爐有焚燒的信箋,殘留兩片未燒完。”
呈上兩張殘片:“下不敢欺瞞,一經發現就來稟報公子。”
衛斂接過細看,好好的一紙信箋幾乎被焚燒殆盡,隻余下正中一個“悅”字,一個“見”字,斷斷續續湊不句,及落款的一個被燒了一半的“耳”字。
“知道了。”衛斂著那幾個字,慢慢道,“你退下罷,勿與他人提及此事。”
醫又一禮:“諾。”
衛斂一個人坐在殿中,看著殘留信箋上僅有的三個字,半晌,輕念出聲:“吾心悅汝,某時一見……耶律丹。”
他說的未必準確,只是大抵判斷出,這是一封書。
若是普通信箋,重華公主何需將它燒掉。
而落款的“耳”字極小,顯然只是一個偏旁。放眼這宮裡,名字裡有“耳”的,不就是耶律丹麼?
衛斂尚在思索,長生回來複命,得到消息如下——
衛衍今日一直都在屋趴著。他傷勢未愈,這些天不得不在公開場合面,一直疼痛難忍。但凡沒有活,衛衍都是安靜趴在榻上的。
喬鴻飛算半個自己人,先排除。
夏太子同樣一直待在屋裡不出門。夏國最為弱小,除王都之外所有城池盡數歸秦,從不敢惹是生非。夏太子抵秦至今,除必要宴會,未踏出房門一步。
同行夏國使臣亦並無異,個個待在屋裡安靜保命。
呼延可牧晌午去過一趟膳房,讓廚往凝月樓送去一杯馬酒。至於衛斂馭馬前,即重華公主失貞的那段時間裡,長生並未查到呼延可牧的蹤影,只能確定呼延可牧並不在檀香榭。
不過呼延可牧本就不是閑得住的子,他這幾日天天到跑,就沒在檀香榭裡好好待過。
麥爾娜早上在倚梅園樹上睡覺,基本沒有作案時間。這位梁國聖從來不喜歡安安分分睡在榻上,宮們每天都可以在王宮的任何一棵樹上找到。
阿斯蘭找了一上午,大概也沒空乾別的事。
耶律丹……行蹤不明。
衛斂問:“何謂不明?”
長生答:“耶律王子今日不在玉瓏閣,但屬下並未查到他的去向。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耶律王子午時回到玉瓏閣,喚人打了熱水,應是為了沐浴。”
大中午的沐浴?
午時也正好是……重華公主失去清白的時候。
時間正好對上了。
衛斂再次回憶燕國宮匯報重華公主死訊的時候,耶律丹的神。
是驚訝與惋惜。
很正常的反應。
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能夠擔任使臣的,出了衛衍這個草包和呼延可牧這個廢就夠了,總該有個演技過得去的。
衛斂慢慢梳理起線索。
目前來看,耶律丹的嫌疑是最大的。
以遲閻之毒禍水東引,拉梁國水,又通過馬酒一事反轉,將陳國釘死在兇手之名上。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反真正的兇手藏得更深……
“公子。”長壽又出現了。
思路驟然被打斷的衛斂:“……又怎麼了?”
“膳房的王掌廚想見您。”
衛斂還是記得王壽的。
畢竟教他做了一下午的菜。
雖然並沒有教功。
“讓他進來。”
王壽扯著一個七八歲的小進來了,一見衛斂就跪下:“奴請公子安。”
小還傻站在原地不,被王壽扯了把,也給跪下了。
“給公子請安。”小甕聲甕氣道。
衛斂揚眉:“這是?”
王壽立即就把事說了。
原來這小是膳房一名廚娘的兒子,平時也會在膳房裡幫忙打打下手,廚子們看他可,平時還會分給他一些好菜吃。
今回這孩子見到凝月樓送回來的殘羹冷炙,馬酒隻被重華公主過一口。他還沒有喝過馬酒,想著反正倒掉也是浪費,好奇之下嘗了一口。
他覺得並不好喝,隻嘗一口就放回去了。
等王壽接到傳喚從凝月樓回來,小還跟王壽抱怨了句:“王伯伯,那個馬酒一點兒也不好喝。”
王壽嚇得魂飛天外:“你怎麼知道那不好喝?!”
小天真道:“我嘗了一口呀!”
“……事就是這樣。”王壽痛心疾首,“是奴失職,沒看好,可才八歲啊,他罪不至死!那酒被下了毒,聽聞喝一口不會立刻暴斃,可早晚都是個死!公子,您宅心仁厚,求您救救吧!”
他也是冒了大險。尋常貴人豈會在乎一個下人孩子的命,可他相信公子不一樣。
公子一直都是個善人。
衛斂眸一閃:“,過來。”
年,又是在市井長大,不知道宮裡的貴人不可衝撞。見這位長得很好看的神仙哥哥他過去,也不顧利益尊卑,裹著一髒兮兮的服就往人懷裡鑽。
王壽更驚嚇了。
公子那般乾淨人,怎麼容得放肆!
衛斂半點兒也不在意,將孩子抱到膝上,不聲地抓住的手腕,診了一次脈。
……這孩子沒有中毒。
這可就有趣了。
重華公主死於遲閻,卻不是馬酒裡的遲閻。
是在凝月樓的剩飯送回膳房理後才吃的,那時候的馬酒都沒有毒,那麼重華公主喝的時候,就更不可能有毒。
陳國嫌疑徹底排除。
“你真是幫了我大忙。”衛斂將孩子放下來,對王壽語氣極為溫和。
王壽:“啊?”
他帶著孩子來求公子傳太醫為診治,難道不是給公子添麻煩嗎?
怎麼會是幫了大忙?
“這是陛下賜我的解毒丹,大多毒都能解。”衛斂將一枚丸子塞裡,“他會沒事的,帶他回去罷。長壽,去庫房裡支幾兩銀子,給這孩子添新裳。”
王壽一愣,見衛斂連陛下賜的解毒丹都拿出來了,還給銀子做裳,登時激涕零,覺得衛斂是個大好人。
“謝公子!”王壽激地磕頭,“公子真乃大善人!”
衛斂:“……嗯。”
那所謂解毒丹只是普通糖丸這種事,他就不說了。
王壽和歡歡喜喜地走了,衛斂坐在原位,突然問長生:“箱子裡的夜行還在麼?”
長生一愣:“在。”
衛斂頷首。
謝天謝地,當初楚國要他刺殺秦王,竟然還很地備了夜行。
有些事,他得親自去查探。
是夜。
一道影悄無聲息地潛凝月樓。
衛斂站在棺邊,掌心凝出一團力,輕輕一震,沉重的棺木蓋就被推開,出重華公主那張僵發白的臉。
在漆黑的夜裡著實滲人。
衛斂面不改,用火折子輕輕一點,燃起一支蠟燭。
他一手執燭臺,觀察重華公主的,一手翻看的眼睛做出細致的檢驗。
眼睛……
衛斂被黑面巾覆蓋的臉未有變,只是出的一雙烏眸裡神斂。
“咦?那裡怎麼有火?”王宮的巡邏隊忽然看到凝月樓裡昏黃的燭火,有侍衛發出一聲疑問。
“過去看看。”
衛斂反應極快,吹熄燭火,將燭臺歸於原位,迅速合上棺木,從另一邊跳窗,幾個翻躍便上了屋頂。
等巡邏隊走過來,為首的道:“什麼也沒有啊。你小子剛眼花了吧?”
原先質疑的也不確定起來:“呃……也許吧。”
“走走,繼續,去那邊看看。”
一列巡邏隊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就在他們的頭頂,衛斂半蹲在屋瓦上,靜靜收回手裡的刀。
他站起,極目遠眺,而後形極快地沒夜。
他得快點回到鍾靈宮。
否則這打扮被發現,可就解釋不清了。
另一邊。
姬越手裡拿著青花瓷瓶,一路上琢磨著待會兒該怎麼開口把解藥給衛斂。
這事說來是他對不住衛斂,他也不知道他會上衛斂。
現在就很張,覺得自己乾的不是人事兒。
姬越正走著,耳邊突然聽到屋頂一聲細微的響。
那聲音極輕,若是普通人,或者武功不濟的習武之人,恐怕不能察覺出半分。
可姬越哪個都不是。
他聽得分明,那是腳步掠過屋頂的聲音。
大晚上誰敢在王城屋頂奔跑?
姬越第一反應是有刺客。
而刺客去往的方向是……鍾靈宮。
是衝衛斂去的?!
絕不能讓人靠近衛斂。
恐慌與憤怒瞬間籠上心頭,姬越立即把瓷瓶收回懷裡,命人拿弓箭。
衛斂原本正急著趕回鍾靈宮,後卻忽然飛來一支利箭。
他極其敏捷地避過,又出短刀利落地斬斷第二支來的箭矢。
他箭來的方向一看,卻見玄君王立在地面上,冷著臉正瞄準他。
被姬越發現了。
衛斂凝眉,果斷選擇往另一個方向跑,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殘影。
姬越見人逃跑,立即施展輕功飛上屋頂,追上前面的刺客。
兩人在王宮屋頂上一個跑一個追,穿梭於屋簷瓦片之間,俱是獨步天下的輕功。
衛斂終究不敵姬越對地形的悉,兩人距離在不斷拉近。
直到跑到一座偏僻建築上,衛斂見後已無人追趕,正暗自警惕,一柄冰冷的長劍卻自後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衛斂握刀的手了。
姬越的語氣薄涼又狠戾。
“跑夠了就把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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