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因此，他才得知了某人畫皮之下的可怖。

自那之后，即便他與謝清晏關系愈近，對拿著這塊玉的謝清晏，也一向是敬而遠之。

不過……

“今日既非重，便是還沒到這玉佩主人的生辰，”云侵月謹慎地停在了門口，“你又何故在此飲酒？”

謝清晏已將玉佩戴回頸下，它收，在心口。

玉質溫潤，浸著夜涼意。

“錯夢故人罷了。”

“這樣說來，”云侵月放心地走進來，“這位‘夭夭’，就是你想找的那個左手虎口有紅小痣的子吧？”

謝清晏垂回廣袖，清正了冠，又恢復到平素里那個白玉無瑕般的定北侯。

他眉眼溫潤，聲線也平靜：“我以為你那日不曾聽到。”

“怎麼會，我耳朵多尖？”

云侵月自覺到旁邊梨木椅子落了座，折扇一展，“回京那日我就讓樓里給你查過了，可惜找遍了，京中各家貴里沒有這麼一號人。”

“……”

謝清晏展整袍袖的指骨一停。

長睫覆下，襯著燭火輕影，竟像是難以自已地了一下。

“咳。”

眼瞧他的云侵月驚了一下，把茶水吐回盞中，拎著袖口毫無形象地：“我素來知道這位在你心里分量重，但沒想到，能重得你都披不住畫皮了。”

謝清晏回神，掀起長睫，畔仍勾笑，眼底卻生幽：“再提一句畫皮？”

云侵月撇：“這麼看重，救過你的命？”

“豈止。”

云侵月愕然回頭：“什麼意思？”

“不過是我曾與勾指畫押，”

像是玩笑般，謝清晏輕描淡寫地抬了漆眸：

“將我這條命，賣給了。”

第14章 賬本 謝清晏果真是個禍害。

戚白商不曾想過，在馬車里見過的那道黃綾折子，不過幾日后，就在上京城中掀起了一場震驚朝野的軒然大波。

“告賑災銀貪墨案的折子搞得朝中人心惶惶，咱們慶國公府，如今快要了大半個上京城貴胄們的眼中釘啦。”

戚家角院里，連翹嘆氣：“不愧是兄妹，長公子這惹事的本領當真與姑娘一般了得。”

“…？”

戚白商慢吞吞放下手中醫典：“與我何干？”

“您？您就更厲害了，”連翹豎起拇指，“坊間比長公子那道奏折更惹議論的，就是二皇子和他的神醫仙子了。”

戚白商眼皮一跳，暗道晦氣，忙又垂回睫去翻醫典。

“二皇子為尋這位神醫，恨不得把城墻的土都犁兩遍——傳聞中神醫面覆云紗，妙手如仙，姝妍絕艷，冠絕京城……本來還有人說是二皇子得人夢，結果連凌永安那群上京紈绔也跟著幫腔，都說在瑯園賞荷宴上親眼見了一位滿池風荷盡失的醫仙。”

連翹說著，將藥茶斟好，放在戚白商醫典旁的案幾上：“賀喜姑娘，您現在可是上京人人求見一眼的仙子了。就連凌永安那個紈绔，近幾日都茶不思飯不想地在京城中四找您呢。”

“京中不缺熱鬧。”戚白商慢悠悠地拿碗蓋輕撥藥茶，“天大的事，用不上幾日，他們也會忘干凈了。”

連翹嘟囔：“就怕再過幾日，平王府的聘禮都要被謝清晏送來府上了……”

手里最后一頁翻完，戚白商合上醫典，輕肩頸，像沒聽見似的：“最后幾本醫典，一同拿來吧。”

連翹無奈應是。

見連翹背影屋，戚白商這才輕嘆了聲，有些頭疼地拿手扶額。

不是要的命，就是要嫁人。

這謝清晏當真可恨……

偏偏如今還有求于他。

那日投毒的胡姬落瑯園侍衛手里，即便兩位皇子也不敢從謝清晏那兒要人，一個閨閣子，更是只能等著聽信兒。

或許，兄長作為大理寺正……

“連翹，”見丫鬟抱著幾本醫典回到院子，戚白商問，“那件賑災銀案，還在兄長手里主理嗎？”

“聽說尚未決議，朝中正鬧著呢。”

“…那兄長也無暇他顧了。”

戚白商輕嘆，接過連翹手中的醫典，垂眼大略一掃，微微蹙眉：“嗯？”

纖白的素手順著五本書一一點上去：“為何多了一本？”

連翹哭喪著臉：“姑娘，我也不曉得，興許是我從莊子里多搬了一本醫典……”

“不是醫典。”

“啊？”

連翹一懵，仰頭去看。

而戚白商已將最下面那本出來，攤在掌心。

“賬冊”二字清晰目。

戚白商頓住，瞳孔猛地一。

【那夜在驪山，你救下那年之后，他是否給你一本書冊。】

不久前，惡鬼面俯在側，冰冷面甲下挾裹著煞氣的話聲再次回溯耳邊。

這就是閻王收在找的東西？

那夜三方勢力枉顧命的搏殺，難道也是因這本賬冊而起？

“……”

戚白商指尖微，掀起不知幾頁。

那頁目便是一片名姓與數字，匆匆定睛去看其中一列。

【侍史關知】

【紋銀：壹仟貳佰兩】

【粟米：叁仟捌佰貳拾石】

【……】

“啪。”

賬本被戚白商猛地合上。

纖長五指死死在那薄薄的一冊上，像是里面藏著什麼駭人聽聞的禍世妖鬼、一不小心就會放將出來。

“姑娘？”連翹被嚇了一跳，“您怎了，臉如此難看？”

戚白商驚醒。

記得那夜被年挾持時，玄鎧軍中領頭的另一位公子還一時急口過：

【你別沖，我們不是蘄州刺史府的——】

戚白商回神，聲音微：“連翹，你方才說的賑災銀案，最初事發何地？”

“蘄州啊。”

“……”

戚白商只覺掌中薄薄的一本冊子，頃刻重逾千鈞。

原來謝清晏找的便是蘄州賑災銀案貪墨賬本。

此案在朝中牽連甚廣，如今朝野為之惶惶，這賬本不只是燙手山芋、更是一道催命符。

該出去？給誰？

謝清晏？

若是給他，賬冊是不見天日還是天下昭然？若是前者，那遠在蘄州的萬千流民便是枉死也難瞑目了……

戚白商一時心如麻。

半晌，才攥著賬冊起：“連翹，將它藏去我枕…不，藏進醫典中。”

連翹顯然察覺不對了：“姑娘，這本是什麼？”

“不要問，”戚白商輕吸氣，定下心神，“你記住，你從未見過這本書冊。我們從衢州莊子帶回來京的，只有四十九本醫典。”

“…是，姑娘。”連翹也知輕重，接過賬冊，快步回了屋中。

等連翹回來，就見戚白商已經系上了覆面云紗：“姑娘去哪？”

“見長兄。我有一事，必須面稟于他。”

“那我也陪姑娘同去。”

“不，你去緋樓。”

“哎？”

戚白商放下盛著藥茶的白釉刻花碗，回過：“按約數，前兩日遣你去緋樓中所問之事，今日也該有答案了。”

——

“在查安家？”

驪山，玉良山莊。

謝清晏端起桌上的纏枝蓮花紋天青釉盞，指骨抵著紋口一停，緩抬起眼。

“是啊，我也奇怪呢，”坐在梨木桌另側，云侵月打著折扇，“安家與戚家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在朝中也從無往來。最多便是兩家各有一——征和戚婉兒，都與你有些淵源。”

隔著扇沿，云侵月將不懷好意的眼神撇過來：“總不能是在為戚婉兒打探敵吧？”

謝清晏半垂著眸，眉眼溫潤，指腹沿著釉盞輕慢劃過：“有無針對。”

“并沒有，我最初以為是想查征與其母安貴妃，但細看過樓里呈稟上來的記錄，堪稱寬泛籠統。”

云侵月稍正經些，收扇支額。

“要不是戚家探子提前回稟了那個丫鬟去緋樓的事，這一問還真會混進樓里匿無形。戚家這位大姑娘心思縝，可半點不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閨閣子啊。”

“那便去查的來，一醫師從何人。”

“完了，又是個大海撈針的活兒。”云侵月搖頭嘆氣，“不過，關于為何要查安家，我倒有個猜測。”

謝清晏回眸他。

云侵月著扇子，略有遲疑：“賑災銀案與安家，關系甚。”

謝清晏長眸輕狹：“你仍疑賬本在那里。”

“是是是，我知你當日審問過賬本的事，世上也不該有人能騙得過你，但若是……”云侵月掐著折扇，拇指食指合攏在眼前比量，“萬中之一呢？”

謝清晏低眸，眼前若有似無地浮現起那夜子淚眸、纏著白紗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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