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越搖越慢，就在將要停住時，忽有人撥暗室鈴鐺。

云侵月抬眸，使了個眼。

沒一會兒，離開的中年人去而復返。

云侵月：“什麼事？”

“戚家暗探來報，”中年人道，“今日離府赴宴的眷中，未見到戚家大姑娘戚白商。似乎是被足府中。”

“戚白商？……驪山、醫、賬本。”

云侵月緩慢念過，眼睛忽地一亮，像是重霧散去，尋得方向。

他拿紙提筆，快速寫下了兩行字，隨即卷紙卷，藏折扇扇柄中空，遞給了中年男人。

“立即送去聯絡司。”

等室門關，銅鈴靜止。

云侵月靠椅中，玩味地笑起來。

“戚家人可真是蠢，要釣的魚兒若跑了，謝清晏的滿池風荷為誰舉？”

第10章 何恨 “請來。”

謝清晏今晨踏長公主府，本是要往佛堂去給長公主問安的。

只是剛過湘云堂，眼前便撲出一道五大三的雄渾影，跟著便是驚雷似的糲嗓門砸在了院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子看招！”

那熊瞎子似的影撲向謝清晏時，在側護衛的董其傷已經把刀拔出來了。

不過玉冠華服的青年比他更快些——

謝清晏波瀾不驚地側，后仰，廣袖隨意一拂，便將董其傷出鞘的刀柄撥回了鞘中。同時他借退之勢，避開了“熊瞎子”推向前的一掌，翩然后落。

向后兩步，卸去了余勢，謝清晏停住，聲線雅潤溫和地俯卻禮：

“父親。”

至此，雪袍袖垂，終歸平靜。

“好啊小兔崽子！闊別三年，長進不小！！”

“……？”

嚴陣以待的董其傷神一震，握著刀僵在了原地。

直到回神，他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看向哈哈大笑著將謝清晏抱到懷里大力拍了拍的“熊瞎子”——

虬髯大漢，長八尺，膀大腰圓，皮黝黑，豹頭環眼，右臉還橫貫著一條猙獰疤痕，為這張不甚觀的臉更添幾分兇神惡煞。

而被攬“熊掌”中——

他家公子面如冠玉，容姿高徹，峻雅清絕，一派淵渟岳峙、君子皎皎之神貌。

…………這哪里有一點像父子了？！

“昨夜巡防接，老子今兒剛回來，就逮著你小子回府了！”

元

春鈤

鐵攬著謝清晏往明堂走，路過董其傷時一停，他上下打量了眼，略有嫌棄：“這是你新收的護衛？怎麼跟個呆頭鵝一樣？”

“初見父親威儀，他心神震，也是自然。”謝清晏答得平和。

“哈哈哈哈哈有理！不愧是我兒子，隨我了，就是聰明！”

元鐵滿意地仰天大笑，熊掌拍著謝清晏，愣是把人帶進了湘云堂明間。

“你回來得正好！你娘生辰就快到了——你快來幫爹瞅瞅，看我給準備的這份禮，是不是很有那個什麼什麼慧眼！”

“母親生辰在年末，尚余四月。”

“嘖，一年都過一半了，那不就是快到了！”雄渾聲音從湘云堂傳出，震繞梁。

“……”

院，風中凌的董其傷慢慢抹了把臉，抱著刀走到檐下，面無表地繼續護衛。

而湘云堂里，元鐵一通折騰，終于從那些大箱小箱里搬出來個長條盒子。

盒是金檀木的質地，看著古樸又華貴。

元鐵拍著盒子，一邊打開一邊自豪吹噓：“這乃是前朝山水大家，云英奕的大作，《空山秋雨圖》！禮部尚書前些日子送來的，你娘不是最喜歡云大師的畫了嗎？這玩意可花了我好大一筆銀子、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了一幅！”

謝清晏接過，展開了裝裱致的畫軸，垂眸淡掃。

“怎麼樣？不錯吧？”元鐵著熊掌，興道，“依我看畫得可太好了！你娘一定會滿意的，說不準就會原諒我上月把珍藏的竹玉笛進了土里當花桿的——”

謝清晏合上：“贗跡。”

“——啥？”

謝清晏換了個父親聽得懂的說辭：“假的。”

“……”豹臉上剛咧出來的大笑僵住，“為啥？”

“皴法不對。云英奕用筆細膩，和，以中鋒著紙，最擅披麻皴。而這一幅是斧劈皴，且是折筆斧劈，剛勁，筆法重變而不重。”

“村法…春法？”元鐵豹臉上出迷茫，“不是畫的秋嗎，怎麼春了？”

“……”

謝清晏難能語塞。

一炷香后，公主府正門。

元鐵麾下的兩名巡捕衛親兵跟著回來，在外站崗，一左一右地靠在獅形門當前。

東側那個正慨：“上回謝侯爺回京，將軍在京畿巡防未歸，我也沒能見上一面。今日見了才知，謝侯爺確是如傳聞所說，謫仙之姿，驚為天人啊。”

西側那個咂了咂：“難怪京里都傳，說謝侯爺不是將軍親生的，這一只山豬…咳，山野怪，一只神庭仙鶴，怎麼看也不像父子。”

“嘶，無稽流言你也信，不要腦袋了？”

東側那個扭頭聲：“再說，怎麼不像了？我看將軍近日文雅許多，不但不罵臟，還都會研究字畫了！”

話聲未落，府門大開。

一只“熊瞎子”提著長刀沖了出來，黑臉怒目地咆哮著沖出去：

“敢拿假的誆我！老子這就去城西砍了禮部尚書那個老小子的腦袋！當尿壺！！”

親兵：“……”

——

謝清晏佛堂時，元鐵那驚天地的嗓音也越過了半座府邸，同他影一起，落滿堂的檀香燭火里。

捻著珠串誦經的長公主指尖停頓，又復捻，并未睜眼。

謝清晏也未出一聲響，停在了垂地的幔帳間。

燭火漫漫，圍拱著供奉在上的神像。

對著寶相威嚴的金佛，謝清晏卻不拜不禮，只是沉靜平和地著。

沒有虔誠，也不見嘲弄。

仿佛在他眼里的佛像只是死，是擺件，和這滿屋陳設的桌椅燭臺沒什麼兩樣。

他本便不信神佛，亦不信人。

長公主誦經結束，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刻的謝清晏——

過堂的風將幔帳拂起，薄紗涌，他孑然一站在其中。如云霧繚繞，臨萬丈。

一步踏空，便是碎骨。

“……”

長公主的心像是被什麼揪了起來，下意識攥珠串，聲音微：

“晏兒。”

細微聲響喚回了謝清晏的神思，他低垂了眼：“母親，我在。”

“…你等久了吧？”長公主下那些不安，走近去。

“佛堂清心，等多久都無事。”謝清晏抬手，扶住長公主，低眸淡聲問，“母親是在為何人誦經祈福？”

“聽說蘄州、岷州等地起了旱災，民不聊生。陛下撥了賑災銀下去，反惹出流民作，匪患肆掠。”

長公主輕嘆，由謝清晏扶著，去佛堂側間的椅里坐下。

“今日誦經，一愿天災早日結束，我大胤百姓莫流離之苦；再愿佛祖保佑，我們晏兒剛歸京幾日，莫再去做什麼剿匪之事。”

謝清晏給長公主奉上茶：“母親不許，我便不去。”

“當真？”長公主憂愁的眉眼間便見了喜，順勢問，“我還聽說，你前幾日給慶國公府嫡戚婉兒送了賞荷宴的請帖？”

謝清晏不語，算作默認。

那帖子是云侵月下的。而他是第二日從京畿駐地回來，才“聽說”了自己對戚家二姑娘的青睞。

云侵月解釋，說這樣做才能釣出戚家一府眷里最神的那位大姑娘。至于借戚婉兒的名號，只是名正言順便宜行事。

謝清晏知曉此話不假，云侵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更真。

見謝清晏默然，長公主似乎抱起了某種希冀，輕問：“今年的瑯園賞荷宴，你終于肯去了嗎？”

“是。”

長公主端著茶盞的指尖一，面喜卻又遲疑：“你，你不恨他了？”

佛堂的幔帳輕紗像是錯覺似的一滯。

謝清晏眼神沉停。

只是瞬息后，他抬眸，眉眼清雋峻雅，神溫潤，含笑也如沐春風：“母親說笑了。我何恨之有？”

“——”

長公主僵在了椅里。

那一瞬謝清晏的眼神里不忍，失，愧疚，又近乎悲戚。

檀香燃得寂靜，佛堂外，忽響起幾聲撲棱院的鳥翅扇聲。

跟著便是門環輕叩。

“公子，”董其傷低聲傳，“聯絡司送來了給您的信。”

謝清晏行禮：“母親，軍中有事，我且先告退了。”

“……”

佛堂的門在后合上。

謝清晏從董其傷手中接過信紙卷，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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