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

顧逍心頭猛地一陣鈍痛，擡手捂住心口。

又來了……

自出生起，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回，莫名地心口發疼。

他額頭滲出冷汗，漫長的耳鳴過後，又聽到那清脆的鈴鐺聲，一下、一下，最後隨著心口疼痛的緩解而消失。

流觴亭周遭被長公主府的侍衛封鎖，雖然方才那年說已經將邪魔誅滅，蕭琬還是派人四搜查，正巧蕭回也在，又喊了王命司來除祟。

氛圍一時間變得張，子夜在一邊一張臉發白，他自己就是妖，雖說有蕭回給他打掩護，但見這陣仗，還是本能地想跑，又想到這會兒不見靈淮影，擔心他出事。

倒是蕭回鎮定自若，別人一團，他還有心坐在那兒喝茶。

顧逍看過母親的手傷後，安兩句，聽到蕭琬說起那個出手相助的年時，他眉頭皺起，蕭琬還未說完，他就問：“他傷了嗎？”

“吐了，應該傷得不輕，不過他走得急，我沒留下他。”

子夜一聽，就猜到是靈淮，他打量顧逍神，對方面沉如水，看不出擔心不擔心。

這是因為他只見過顧逍幾面，對他知之甚。

顧逍此人，表面上看去和蕭回是很不一樣的，蕭回素日裏給人印象就是冷冰冰的一張臉，顧逍則相反，在外面面前一向是溫和煦，讓人如沐春風。

然而雖然他們對外的一面截然相反，本質上，他們是同一類人。

捉不，看不清緒，才是他們的真實，藏在那僞裝之下的本心，旁人看不，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明白。

蕭琬一見他這表，就知道那年份不簡單。

“是你請的貴客？”

顧逍垂眸，沒有回答。

而是問：“他為什麽走？”

“他沒說。我看他面蒼白，急匆匆就走了。他救我一命，不管是不是你的客人，都得盡快找到人家，替我好好謝一番。”

說到這，蕭琬話鋒一轉，又道：“還有，這陣子又是妖靈又是邪魔的，已經弄得滿京城人心惶惶，傳到家那邊，就都不是小事，你們既然掌著刑名，凡遇見的，不可不多加留心。”

“知道了，母親。”

顧逍沒說幾句話，就帶著一波人離開了。

子夜見顧逍背影匆忙，忍不住低聲問蕭回：“他去哪？”

長公主一番話讓他聽得心驚，顧逍陣仗又搞得這般大，他眼皮直跳，心裏很是不安。

蕭回道：“還能去哪，自然是去抓人。”

子夜兩眼一黑：“抓、抓人？什麽意思？他發現靈淮是妖了？”

蕭回看子夜一眼，冷笑道：“你以為他到現在才發現嗎？”

-

上京城，幾匹高頭駿馬從城外颯沓而進，馬不停蹄，一路直奔帝京最大的客棧，清輝樓。

客棧裏，月璃剛推開門，就聞到一濃郁的腥味，靈淮倒在上才反應過來，接住人，了一手溫熱的，臉上變，忙去探靈淮脈息，又喊符音。

符音正從外面回來，見狀也是面一沉，蹲下來道：“出什麽事了？顧逍帶人把樓圍了。”

靈淮頭抵在月璃上，聞言，抓了上的布料，道：“你們快走。”

他聽到顧逍來了就知道自己多半是份暴了。

邪魔現長公主的宴席，不管是否有人傷亡，都絕不會是一件小事。

他當時出現得太突然，走得又太急，雖說只是為了躲避顧逍，但在旁人看來，他的種種行為不可謂不可疑。

從他進上京城的那一刻起，遇見蕭回，又遇見顧逍，其實靈淮早就知道，這些人一開始對他們是有疑心的。

上元夜後他們就該離開的，是因為靈淮的私心，當時不走，就一定會有今天，只是靈淮沒想到會這樣快。

他可以留下，也可以死，但此刻，他不想連累月璃和符音。

月璃道：“你說什麽呢？放你自己在這兒等死我們走？你把我們當什麽了？”

符音探過靈淮脈息，道：“魔氣，需得盡快出來，護住心脈才行。”

他一把抱起靈淮，到裏屋給他療傷，月璃隨後就將門關上，加了一層制。

顧逍到時，樓裏一陣，他沒讓打擾其他住客，直奔靈淮一行所住之，走廊盡頭那道門閉，幾個侍衛不遠不近地看守著，顧逍只去敲門。

他在門口等了會兒，屋裏無人應答。

顧逍耐心地又敲了兩下。

月璃守在門口，看一眼裏屋，對著門外冷冷出聲：“何人？”

顧逍道：“顧逍，求見靈淮公子。”

“他不在。”

“那煩請姑娘代我向他轉達，我在踏青宴等他許久，他卻沒有來，是臨時到了什麽急事嗎？”

他語氣放得很輕，語意也很委婉，狐貍上人，月璃自然也懂他幾分意思。

“他生病了，他家人接他回去養病了。”

“怎麽突然病了？”

“是經年的舊病，了風寒，又複發了。”

月璃也沒怎麽說謊，知道靈淮的心病就是顧逍，這會兒是有些怒的，好好的人出門去，結果一傷的回來，這麽重的傷，還不知道要養多久，雖說多半不是顧逍弄的，但也和顧逍不了幹系，自然也不想給顧逍好臉。

更別說顧逍還帶著一波人來，月璃不免又嘲諷道：“顧小侯爺如此興師衆，虧得他不在，不然一見，只怕要給嚇得病加重了。”

侍衛將這些都聽在耳裏，紛紛去看顧逍，顧逍側目，眼神極冷，是不準任何人輕舉妄的意思。

但他回月璃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只是靈淮公子的風寒皆系我之過，還要懇請姑娘告知我，他的病現如何了。”

他借風寒說邪魔一事，借病問傷。

在場所有的人，都不懂顧逍此行是為何而來，唯一一個或許知曉顧逍用意的，卻是那個要求顧逍徹查不放過的人。

顧逍是什麽人？

他自小見過的怪力神，謀詭計，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他本就不畏懼任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見靈淮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靈淮不是尋常人了。

但他還是走進了春風樓。

靈淮看他的眼睛，藏著太多不可言說，就和他這麽多年以來的夢一樣，撲朔迷離，捉不清。

靈淮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上元夜出游所有人都歡欣雀躍，只有他一個人神淡漠。

春風樓初見看顧逍看到出神，後來又屢次言又止。

來赴宴，殺了邪魔，了傷，救了人，卻急匆匆離去，一句話也不留。

這一切的矛盾，看似難懂，但只要和顧逍一聯系，就都有了解釋。

可顧逍既然心知肚明，又為什麽要這樣大張旗鼓地來？

因為這是上京，如月璃所言，所有人都視妖如仇，所以他要親自走這一趟，親自來“捉靈淮這只妖”，并且要告訴所有人，“是他捉住了這只妖”。

邪魔不現，一切都可以遮掩，但只要事發，就必須有所結果。

與其等到別人來查，不如他自己手。

這是蕭琬的提醒，也是顧逍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只有他先握在手裏，才算握住主權，是殺是留，是生是死，才有可能全由他做主。

他站在門外，詢問靈淮的傷，等關于靈淮的只言片語，月璃不開門，他一步也不會闖。

月璃守著門，也飛速思考著眼下的勢。照理說，顧逍是來捉他們的，但捉得這麽客氣，確實讓也有些拿不準對方是什麽用意了。

顧逍上有一半皇室統，的話，天時地利人和他們都不占，因此月璃就算再氣，也無法真的和對方手。

看一眼屋形，符音還在給靈淮渡靈力，想來這一次傷得比他們想的還要深。

月璃回過頭，道：“不太好，這病來勢洶洶，我們還在找能治的大夫。”

顧逍背著，看不清面上神，他聽過，片刻後，道：“舟車勞頓對病無益，姑娘若放心，侯府可以他尋找大夫。”

他話說完，月璃推開了門。

冷風拂過，二人面對面站著，月璃從不講男大防，毫不掩飾地看著他，顧逍這會兒也沒有避開，站在那兒，平靜地接月璃的審視。

月璃道：“他的病特殊，一般的大夫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我會盡力給他找最好的。”

“你不知道，也治不好。”

“我知道。”

二人一人一句，月璃每拋出一個提問，顧逍都應對自如。

月璃推開門，直面顧逍，為的就是親眼看他的神，聰明的人，打個照面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顧逍的神，和他說的這句話裏，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知道，知道你們是妖，也知道你的顧慮是什麽，但這些都不是問題，他會解決。

月璃仍是不放心：“話誰都會說，我要怎麽相信你？”

這時顧逍擡手，將手中的劍遞了出去。

是一柄長劍，劍質玉白，泛著細細的銀，和靈淮那柄劍神似，然而最讓月璃吃驚的不是這些，一眼就看出，這是一把有劍靈的劍。

有劍靈，意味著他的主人份不凡。

可顧逍看上去只是一個凡人，并沒有修行過的痕跡。

他是如何得的這柄劍？

“此劍名渡春風，可斬邪魔，是我出生起就有的，我將它于靈淮公子，姑娘大可放心，上京城制遍地，沒有庇護，妖魔難進。”

他是在安他們的心，但要說沒有威脅，也是假的。

妖魔都畏懼京城制，靈淮能進來，因為他出靈界，又修行多年，京城的制對他而言影響微乎其微，月璃和符音卻是純正的妖，雖未作，但倘若真的被抓住，多半要栽跟頭。

他們結伴出行，靠的是靈淮的庇護，但要是靈淮連自己也保不住，一旦出事，又有誰來庇護他們？

顧逍雖說看著好脾氣，那是他願意好脾氣，如果他不願意，不這樣做，強帶走靈淮，他們也攔不住。

到了這一刻，月璃就是再不相信，不想配合，也沒辦法了。

只能賭一把。

月璃接過那柄劍，目往外狠狠掃了一道，說：“旁人不可進。”

顧逍便道：“他們守在門外，不會讓別人進來。”

月璃這才退後一步，顧逍微微頷首，隨後走了屋。

他早在門口就聞到腥味，一進來，這腥甜的味道就更濃了，顧逍神鎖，徑直走裏屋。

素帷幔下，靈淮坐在床上，周被銀白靈和若有若無的黑氣纏繞，他一側肩上鮮滲出，殷紅蔓延開來，染紅了一大片衫，蒼白的臉上汗珠細，額前的頭發也了。

符音還在專心給靈淮渡靈力療傷，顧逍進來，他頭也沒擡一下。

顧逍的目也沒有離開靈淮。

屋寂靜，除了呼吸聲，一靜也無。

一直到那魔氣終于從靈淮出，毒吐了出來，靈淮前傾，一只手過來，握住了他冰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