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推讓一陣,聽得池鏡心下好不耐煩,又可笑,“我無意在你們小兩口間,不過聽來聽去好沒趣,不過是為個座的事,何至爭讓這半晌?不如我來做個公斷好了。”
他眼睛里過一狡黠的笑意,睨向玉,“爺讓坐,是爺,妾不坐,是做妾的勤謹,兩個都是好心。不過姑娘說得也對,可別因為做爺的一時心,旁人瞧見覺得偏袒了反倒不好,背地里吃虧的還是姑娘。我看就姑娘蹲著吧,愿蹲著。”
翔也沒奈何地向玉笑笑,“那只好隨你。”
不知怎的,玉心下覺池鏡是在使壞,反而靦腆去恭維,“池三爺真是飽讀詩書的人,說的話自有道理。”
池鏡仰在榻圍上疏疏落落哼著,“你不也是飽讀詩書麼?”
翔歪過來搭腔,“你怎的曉得玉讀過書?”
池鏡朝下瞟一眼,不免說起上回玉往池家去幫著找書那段公案。翔聽來,不由得替玉惋嘆,“說起來,玉的父親也是位秀才相公,本可以——”
往后的話掐住未說,怕玉聽著心頭難過。玉反而自己微笑著接著去講,“本來可以將兒許人做正頭夫妻,偏是財迷了心竅。”
翔替辯駁,“話也不能這樣講,你父親也是無奈之舉。他在胡家做書啟相公,是倚著胡家的勢吃飯。主家說話,他哪敢不依。”
池鏡話問:“可是應天府推胡家?”
翔點頭,池鏡稍稍坐了起來打量玉,“怪道你識文斷字,你父親能在宦之家主文,想必寫得一手好文章。你們家兄弟幾個?都讀過書?”
銚子里的水燒開了,玉提著起去瀹茶,一面聲細語地答話:“沒有兄弟,上頭只兩個姐姐。”
池鏡其實對這樣沒有個的人本提不起興趣,可方才見和翔你來我往間那一種相互重之意,又忍不住要去搭訕。
那的嫉妒的緒又冒頭出來了,他自就嫉妒翔家貧親老,手足深,連翔同小妾間的一點親昵談笑他也沒來由的到點刺眼。
他笑盈盈的臉高仰回榻圍,嗓音轉得靡廢,“兩位姐姐也和你一樣能識文斷字?”
“池三爺言過了,什麼識文斷字,爹不過是得空的時候教著認幾個字。池三爺,請吃茶。”
池鏡聽見喊,將子歪起來一點,一條胳膊撐在炕桌上托著一雙迷倦的眼睛,看見玉正端著案盤走來,白裊裊的茶煙在前蒸騰而上。
他是吃醉了酒,桌上恰好著一瓶紅梅,把模糊的臉在斑駁的梅影間映紅了。他一眼看見那含混的影,只覺得是那冷清的月亮的魄,是它一夜一夜積攢了幾千幾萬年的一份熱,幻化人,蠢蠢地走到他面前來了。
他心里想,大概翔的一切都是好的,連這個毫無特點的小子也因為在他畔,忽然間添了幾分彩。
玉恰也在煙幕中眼看他一下,眼睛里有關不住的一點貪婪泄出來。被池鏡捕捉過去,心里一下起疑。
不知是錯覺還是多心,這丫頭也似乎并不那麼安分?
他朝翔看去,翔半點未察覺,接過茶呷了一口,笑著凝眉,“擱了陳皮?”
那貪婪已在玉眼底轉瞬即逝,照常規矩乖順地點頭,“還擱了幾顆桂圓。大爺不是喜歡吃甘甜一點的茶?”
“你真是細心。”翔扭頭向池鏡嘆,“玉才到我家里不過這些日子,就把我吃什麼穿什麼都記在了心上。同儷仙做了三年的夫妻,卻連我幾時生日都要丫頭提醒著。”
池鏡睇玉一眼,笑道:“可不就把尊夫人的一切缺憾都給彌補上了麼?這就齊人之福。”
“我們大爺是個最省事的人,向來也沒有什挑剔人的地方,就這麼一點吃喝上的小嗜好我還記不住,真是不要活著了。”玉答答地睇翔片刻,又臉過轉來,“就是不知道池三爺吃不吃得慣?要是不順口,我這就換了去。”
池鏡在他二人間脧一眼,略微不自在,忙抬手止住,“不必忙,我是客隨主便。”
茶過半盞,忽進來個小廝稟話,說是有外客來問候家太太的病,現在外頭小廳里坐著。池鏡忙起讓翔,“你只管去待客,我這里也要先去問候問候太太,就好告辭。”
翔不多客氣,吩咐玉領他往后頭家太太房里去,他自往前頭迎待客人。
玉依話引著池鏡往里頭去,隔著兩步走在前頭,并不多話,只把個腦袋低垂著,著半截后脖子。在腦后挽著個松松的髻,零散地散著些碎發,后頭看去,孱弱得真像個心眼還沒長開的丫頭。
池鏡不由得想,也許方才在小花廳真是一剎那的幻覺。多看男人兩眼算什麼?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姑娘一點對男人的好奇心。
他剪起條胳膊來,放眼去,家園子里到是枯樹頹柳。偶爾經過的幾棵梅花開得也不夠意思,稀稀落落的幾點。
來去,仍只有掠過眼角的松綠的還帶著點生機,在這荒殆凋零的景致里,那角搖曳得迷惘和莽撞,卻沉默。
第6章 觀瑞雪(O六)
家太太這兩年子總病,常在屋里休養,也不理家務,也不大見客了。上回隆而重之地和人周旋還是打發兒絡嫻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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