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倚照不會拿宋回的事開玩笑。
宋寒時深知這一點。
他幾乎沒有猶豫, 就讓佘太醫速速趕往東宮,盡全力救治小太子。
慶忠公公立在南沁殿門口,心中清楚明白太子殿下的命要比貴妃娘娘重要得多, 只是……
“貴妃娘娘那邊?”他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看到男人依舊冷沉如霜的臉又立刻閉上。
夏倚照懸著的心稍微落了一下, 但始終牽掛宋回的安危, 見宋寒時站在宮門口并未有跟一起去東宮的意思, 蹙起了眉頭, “皇上不去看看阿回麼?”
宋寒時眉眼微,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的掙扎,片刻后, 宮中傳來一聲疾呼:“皇上,貴妃娘娘怕是要不行了!”
他邁出去的腳步頃刻間頓住,抬眸向夏倚照。
——只這一眼, 夏倚照便什麼都明白了。
春兒需要他, 宋回需要他,他在何都是他的選擇。
帝王的抉擇, 無從置喙。
只是與宋回都不再是唯一的選擇——他們為何要被人選擇?
夏倚照斂下神,行禮告退, 眉目間再沒有任何緒,冷漠得如同一塊冰。
“阿照……”
后傳來男人略顯沙啞的聲音,卻并無挽留之意。
宋寒時眉眼越發深沉,嗓音沙啞到至極, 有些疲憊地了眉心, 最后也只是轉進了殿中。
“等我。”
夏倚照沒等。
腳下步伐越發加快,匆匆幾步便消失在南沁殿外。
今年冬日還算暖和,比起蕭國那邊的冰雪萬里, 算得上十分溫了。
一片雪花落下,在臉上迅速融化。
夏倚照停住了腳步,抹去臉上的痕跡,不管是溫暖的熱流、還是雪花融化的水漬。
在蕭國的十年不曾落過一滴淚,在這倒是哭了兩次。
自嘲地笑了一聲,一顆心冷鐵。
絕對不會再有第三次。
宋回昏睡了三天三夜。
昨夜佘太醫離開時對夏倚照說:“小太子余毒已清,還需要休整一晚上,明日應當就能醒過來。”
宋回雖然年紀小,質卻不弱,常年跟著夏倚照強健倒還撿回一條小命。
夏倚照不眠不休照顧了他幾日,得了太醫的準話才力不支在旁院休息片刻。
方才睡下,宋寒時便到了東宮。
宋回還睡著,他先去看了一眼,知道他沒事后松了口氣,又去了夏倚照休息的地方。
“皇上,要醒娘娘嗎……”
“不必,你們都下去。”宋寒時擺擺手,走到夏倚照邊,輕聲坐下。
殿中便只剩下他們兩人,四周寂靜無聲。
夏倚照橫臥在床榻上,實在是扛不住了才在這里休息一會,是以這幾天都沒回過照宮。
好不容易等歇下,宋寒時才得以來看一眼。
他知道若是清醒時應當不會想看見他,本就在賭氣,如今更是在氣頭上,兩人相見只會將事變得更糟糕。
宋寒時垂眸看著閉著眼睛睡的人,將垂在臉頰的發別在耳后,隨即低下頭,鼻尖抵著的耳后蹭了蹭,“阿照……”
為何分開時能心意相通十年不曾改變,一見面卻什麼都變了。
他似乎還能看到當日夏倚照紅著眼睛立在他面前,清清冷冷卻絕無比,對他說:若是阿回出了什麼事,絕不茍活。
宋寒時握著夏倚照的手,力道陡然收,心口傳來一陣窒息的疼意,細細如同針扎,連綿不斷又無從擺。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一聲疾呼:“皇上!”
隨即是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
宋寒時臉一沉,下意識看向夏倚照,見依然睡著不曾被吵醒,神這才和了一些。
“皇上……”慶忠公公邁著急切的步伐進了院中,“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哆哆嗦嗦道:“貴妃娘娘、……”
他還未說完,便到面前一道極迫的視線,抬眸去便看到閉著眼睛小憩的夏倚照,一下便白了臉,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差點闖了大禍。
他用袖子了冷汗,對上男人警告的目,連忙小聲道:“皇上,南沁殿那邊請您過去。”
半晌,院中才恢復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夏倚照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宋寒時離去的方向撐起了子。
眼中翻涌著緒,最后都熄滅得干干凈凈,從枕頭下拿出一張和離書,細細地看著上面的容,隨即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是皇后,沒有任何權利與資格跟皇帝和離。
只是他們婚以來一直都個默契:他們是夫妻。所以只要宋寒時看了這和離書便會明白的心思。
從此以后,除了阿回之外,便再也沒有什麼掛念的人了。
宋回醒來之后有好一陣子的時間緩不過來,十分疚地跟夏倚照道歉,“母后對不起,兒臣以后再也不讓母后擔心了。”
夏倚照怎麼舍得怪他?只問他,“宮中那麼多人,你為何偏偏要自己去后山找那麥門冬?”
宋回抿了抿角,垂著腦袋不肯回答。
“宋回!”
夏倚照一低聲音,他便眼淚花花地招了,“兒臣聽說貴妃娘娘是因為母后的傷,所以父皇生母后的氣,所以才不愿意來看兒臣,也不愿意見母后……”
“兒臣去找父皇,想讓父皇來看看您,卻不小心惹了禍讓父皇生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倚照的臉,聲音越來越小,“所以兒臣就想親自去采那麥門冬,給、給父皇賠罪,卻不想吵醒了那冬眠的青蛇……”
宋回說話都有些輕,因為好幾日的昏迷臉依然蒼白,說話都氣若游,似乎是害怕夏倚照也生氣。
這模樣讓夏倚照心都碎了。
在蕭國的那十年,宋回都不曾這般小心翼翼地討好過誰。
放了聲音,“母后沒有怪你,你好好休息。”
宋回見沒有怪罪他,這才放了心,忽然抱住了夏倚照的脖子在耳邊說:“母后,兒臣最喜歡您,比喜歡父皇都喜歡。”
其實他不怎麼喜歡父皇,但宋寒時是皇帝,保險起見只能這麼說。
他不想再給夏倚照添麻煩了。
夏倚照忍不住笑了笑,拍拍他的背,“母后知道了。”
母子倆才說了幾句己話,太子的禮教嬤嬤便匆匆進來,臉上帶著惶然之,對著二人行禮。
夏倚照見臉復雜又吞吞吐吐,蹙了一下眉頭,“嬤嬤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嬤嬤一下又跪在了地上,似是豁了出去,“皇后娘娘,昨夜、昨夜皇上宿在南沁殿了……”
不過是帝王留宿妃子的寢宮,再尋常不過的事,只是宮中還是很快便傳開來——
只因宋寒時從未寵幸過誰,除去皇后之外,便只剩下這位貴妃娘娘。
進宮幾年,好像得了皇帝的寵卻從未被寵幸,似乎這個替的名頭被坐實。
皇后回宮,宮中人原本以為貴妃娘娘的日子會不太好過,卻不想竟然得了皇上的寵幸。
南沁殿中,兩個宮臉上都漫著喜氣,頭接耳——
“昨夜皇上當真在這過夜呢!”
“是啊,我聽說了好幾回水……你問其他姐妹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你說這麼些年皇上都不曾過貴妃娘娘,為何皇后一回來不久就……”
“興許是替替出了,但是皇上自己又沒察覺到,皇后娘娘一回來倒是讓皇上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吧。”
“啊?那這樣皇后娘娘好可憐啊……”
“有什麼好可憐的?皇后還是皇后,上戰功赫赫,又是護國功臣,再不濟也還有個小太子殿下作為倚靠,貴妃再得寵也只能是寵妃。”
“你這個奴才呀,還是別擔心主子了!”
“但若是貴妃娘娘也懷上龍嗣……”
“……”
兩個宮相視一笑,捂著竊竊私語,毫沒有注意到后的夏倚照。
夏倚照就這麼站在們后頭,靜靜地聽完,直到其中一個宮察覺到不對勁,才立刻反應過來拉著邊那個跪下行禮,“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聲音惶恐不安,全然沒有方才議論他人時的神氣。
夏倚照垂眸著們,神很淡,忽而發覺南沁殿這兩個宮像極了春兒。
闖禍時理直氣壯,道歉時梨花帶雨,仿佛是被冤枉了一般。
漠然收回視線,對旁的嬤嬤道:“拖下去掌,而后送慎刑司。”
話畢,便不顧后的一片哀嚎,徑直往大門方向走去。
許是這邊的聲音太大,驚擾了殿中之人。
夏倚照行至門口時,便看到宋寒時正緩步而出,而春兒追在他后幫他整理裳,臉上含帶怯,“皇上,您先別,這里要遮一遮……”
還沒說完,就看到門口面無表的夏倚照,登時就慌地跪了下來,“皇后娘娘恕罪!這事與皇上沒有任何關系,昨夜臣妾以為自己行將就木,便、便以此為由想讓皇上……”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只低著頭泣,子微微抖著。
夏倚照就這麼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漠然得有些可怕。
宋寒時從未見過這般,那一刻心忽然有些慌,強忍著上前一步,啞聲對道:“阿照,你聽我解釋,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說著要去牽,夏倚照徑直甩開,隨即后退一步,“皇上不必解釋,臣妾是來送這個東西的。”
說完,便將和離書遞了出去。
宋寒時略微詫異,卻在看到紙上的容時瞬間沉下臉來,那一刻盡失。
夏倚照甚至都能看到他雙手的輕,用力時發白的指尖以及暴起來的青筋,像是極力忍著某種緒。
半晌,他才將那張薄薄的紙撕得碎,勉強對夏倚照出一個笑,“阿照,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握著手中的碎片,掌心因為深陷的指尖滲出一,染紅了那些碎紙。
他幾乎要將手心的東西碾飛灰,才堪堪沒讓自己聲音抖,“即便是再生氣,也不能寫這種東西,太過了。”
“我可以解釋的,嗯?聽話,別用這種事來氣我。”
夏倚照視線清冷地看著他,對他的解釋不屑一顧,見他將那紙和離書撕得碎,卻是嗤笑出聲,“宋寒時,你以為這樣便是過了?”
還有更過的。
男人似乎看出了要表達卻未說出口的意思,還未來得及開口阻止,便看到不知從何出一把劍——
寒一閃,他才看到那是照寒凝霜劍。
宋寒時心中忽然涌上濃濃的不安,他有一種預,嚨像是被刀鋒抵住滲出一口來。
在他震驚無比的目中,夏倚照緩緩托起自己的如墨般的烏發,用那劍瞬間割了下去——
“今日我夏倚照斷發為誓,與宋寒時恩斷絕。”
伴隨著發輕飄飄的落地,還有如鐘鳴一般的聲音敲他的耳中:
“離書斷念,削發斷。”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絕不回頭。”
一字一句,差點震碎他的心口,震得他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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